遠處喜慶的調子還在滴滴答答吹着,面前無數開懷大笑、滿臉喜氣的人群被氣派的大門吞噬進去,又吐出一些三五成群,簇擁出來的面孔。
槲月的手探到腰後,輕輕握住鞭子,輕輕眯起眼睛審視着這富麗堂皇的府邸。
匾額挂的極高極大,“段府”二字,字體遒勁有力,一看就是專請書法名家所題。
昨夜這裡明明是一片空地,空空蕩蕩,看起來就像荒地一樣,為何今日又憑空冒出來一座詭異的府邸?
她想起昨日進城時,曾聽那老闆說,段家小姐要出嫁,段府設宴大擺筵席。
可為何日夜景象,截然不同?
今夜此處,可還會是一片廢墟?
她正在出神之際,門口迎人的小倌兒便瞧着她,帶笑問道:“這位姑娘,段府今日不設門禁,來者是客,不如進來吃一盞酒吧?”
小倌兒臉紅撲撲的,眼睛裡也都洋溢着友善的笑意,穿了一身棗紅,瞧着喜慶極了。
可她望着面前紅綢高挂的門樓,腳下的一步遲遲難以邁出去。
不為其他,就為了透過她清澈的棕眸,映出的那幾乎在整個段府上空絲絲縷縷纏繞和嘶吼的濃重怨氣!
那黑漆漆的,空洞洞的,獰笑着将一個個歡天喜地的客人迎進去,又将一個個腸穿肚爛、眼神空洞的僵屍送出來的——
怨氣!
槲月緊緊捏住貼在身側的拳,試圖調動體内的真氣,卻隻感受到一絲細微的波瀾,便沉入一潭死水,再也翻不起波浪。
像是眼前的怨氣得意地将她體内的氣強行壓了下去。
好強大的怨氣,幾乎讓她内心生不出一絲希望,仿佛被濃的化不開的墨給潑了個透心。
她深吸了一口氣,眼睛因為緊張而帶上了幾縷血絲,頓了一瞬,便擡腳。
大步踏上段府台階。
一步——
兩步——
那小倌兒正端着端正的微笑瞧她,隻是她每向前一步,那笑臉便在一閃之間變成僵硬的哭臉,嘴角向下,眼角流血,可等她擡頭,又變回了千年不動的笑臉。
那笑臉瞧得久了,仿佛一張假面,下一秒就要從那臉裡鑽出些什麼。
就在她馬上要踏上最後一步時,一隻手悄然從背後穿過她垂在身側緊繃的胳膊,用力一拉——
看都看不清,隻覺得眼前一花,眼前霎時出現了一張放大的俊臉。
她猛地瞪大眼睛,一隻手便輕柔地覆在她的唇上。
“噓——”
那人一身黑衣,墨發松散地披在身後,隻在頭頂紮起一撮發冠,眉如遠山,目若桃花,此刻潋滟的眼睛中滿是警惕,沖她輕輕一噓,食指貼在嘴唇上,那唇瞧着十分柔軟,被他一貼霎時輕輕突出食指兩側。
是時臨。
“你……”槲月懵了一瞬,“你怎麼在這?”
時臨見她聲音極輕,便松開捂住嘴的手,但另一隻握在她手臂上的手卻自然地下移,從她纖細的手臂一路向下。
輕盈的觸感讓她手臂瞬間激出一堆雞皮疙瘩,他輕輕握住了她冰涼的手。
溫熱的。
仿佛一瞬間就撫平了她在段府門前心中如同掠過刀尖一樣的寒意。
時臨低聲道:“你可知此處是什麼地方,就敢貿然往裡闖?”
聽他倒打一耙,槲月氣不打一處來,怨怪道:“還不是你到處亂跑……”
這話一出口,那個你字咬得綿軟婉轉,顯得好像……撒嬌一般。
她吓得趕緊止住了自己的話頭。
可這話哪能逃過時臨的耳朵。
他的眼睛一瞬就亮了,腦袋飛速扭過來湊到她面前,“阿朝,你是來找我的,你擔心我啊?”
這句話說出來的時候,槲月都一瞬間恍惚,他身後仿佛有一條毛茸茸的大尾巴,四處掃來掃去。
“誰擔心你啊,自作多情。”槲月撇過臉。
要不是他到處亂跑,她也不至于追到這裡,差點踏進龍潭虎穴。
時臨得意地笑起來,“我不管,我聽見了,你擔心我被妖怪吃掉,你愛我。”
她很難想象他的腦回路到底是怎麼長的,在這個稍不注意就容易被開膛破肚死于非命的地方,他居然還忙着确認她愛不愛他。
思考半天,未果,隻能怒瞪他:“有病。”
但不管她罵什麼,他都樂滋滋的,一會一會的傻笑。
“到底是怎麼回事?”槲月實在看不下去,遂出聲制止他無限蔓延的腦補。
時臨好不容易才收起嘴臉,伸出手揉了揉自己快笑爛的臉,正色道:“昨夜我們跑到那個光圈處,後來那片光突然偷襲我們,但他的目标似乎不是我,于是我雖然暈了過去,卻很快就醒來了,當時我看你不在我身邊,我躺在一個四四方方的東西裡,有人将我運到了一個地方,不知是為了做什麼,隻能聽見外面窸窸窣窣的,隻是好像還沒做完,便匆匆忙忙離開了,我就打開了那個盒子出來,結果發現是一口棺材,外面天已經蒙蒙亮了。”
“所以你是在哪裡醒來的?”
這跟她所經曆的事情簡直是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