槲月頰側的發絲獵獵燃過她的眉毛,燒亮了那雙黑洞洞的眼,她手執天河之水所造的水劍,眼神冷冽沉凝,居高臨下地俯視着震驚望向她的長淵和白同。
長淵疾走幾步,俊朗的眉眼因為陰鸷而變得扭曲,他的手指搭向藍色的弓弦,再緩緩拉開張滿的弧度,那弓弦上霎時浮現出一支藍色的箭,箭頭寒光爍爍,直指着——
遠處隻是直直盯着她的時臨身上。
像極了無數個午夜夢回的夢魇當中,他被一箭貫胸的時刻。
“難道,你就不怕我再殺他一次嗎?”
他的語氣甚至稱得上一種惡毒的調笑。
槲月的眼睛在他身上短暫地遊移了一刻,指甲在冷眼瞬間轉化為大笑的那一刻,深深嵌進了手心。
“長淵啊長淵,這麼久了你還真是沒有半點長進,”她大笑了半天,笑到幾乎胸腔裡最後一絲空氣都随着順暢的氣管逸出了體外,她才蓦然收起笑容,幾乎淩厲地望着時臨的眼睛,一字一頓道,“救他一命,我已是仁至義盡,此後他的生死隻在他自己一念之間,與我無關。”
她說,與她無關。
時臨弄不懂自己那一刻心中的鈍痛是來自于何方,隻是那一瞬他的眼神被長淵敏銳地捕捉到,他先是愕然,随即下意識嘲笑他:“你看,你用命護着的女人,也不過是始亂終棄之輩罷了,虧你還想為她而死,哈哈哈哈……”
長淵并不知道自己那種近乎病态的破壞欲是從何而來,他隻是本能地覺得痛快,仿佛總是要證明,那些為她前赴後繼去死的人總不會落得好下場。
一如狐族族長,一如他爹,一如時臨。
白同神色難辨地瞥了他一眼,正打算說些什麼,卻見那正緩緩浮動的巨大闆塊表面居然緩緩浮起一層青光,那擁有穿透力的光芒幾乎射透了整個天河,在河水表面盈着粼粼的光。
随即那青光緩緩收縮光芒,化為一層薄薄的膜,籠罩住隐藏在霧裡看不真切的一塊大陸。
須臾,那膜的頂端打開了一個小小的洞,那洞在裂開的一瞬間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不斷攣縮。
“你居然……打的是這個主意?”白同的眉毛因為震驚而扭成好幾道彎,甚至顯得有些滑稽。
長淵皺眉:“這是怎麼回事?”
白同沒瞧他,隻是皺着眉喃喃道:“谯明洲結界乃是為存放溯業蓮設置的封印,隻有谯明洲受到外力強烈沖擊時,才會短暫打開封印,如今她割斷了谯明洲長居天河的根系,封印便自然打開,可是上古封印向來有進無出,即使是她有辦法出來,按照谯明洲流動速度,流至忘川最晚不會超過十二個時辰,她又怎麼可能在十二個時辰内拿到溯業蓮,離開谯明洲呢?!”
上古封印,這句話沒有人陌生,上古神曾留下數道封印,封存的皆是對三界毀譽參半的神物,三界中出過不少想要挑戰上古封印,取得寶物的名士大能,無一不是自此銷聲匿迹。
更不要說還有蘊含天道法則的忘川在天河盡頭虎視眈眈。
換句話說,她若是此時敢進入谯明洲封印,能夠活着出來的幾率近趨于零。
時臨知道,她又要像進入鎮世碑封印一樣,獨闖一個所有人都認為不可能存活的地方,然後用一條命,搏一線生機。
“你狂妄至斯,不會以為自己真的是那個天選之人,能夠活着出來吧?”長淵看着那一人大小的封印,“鎮世碑尚且不過是古神遺迹之所,無有封印,可此處乃是古神精心制造的牢籠,你非要進去給神器陪葬做何?若是跟我們回去,至少還有機會跟自己的親人在一起。”
他這話諷刺中又帶着一絲隐秘的憐憫,仿佛是在闡述一種施舍,讓聞者隻覺得受到莫大侮辱。
槲月根本懶得理他,隻是水劍一揮便在他們面前築起一道透明的高牆,嘩啦啦不斷向下的水幕模糊了她和他的界限。
時臨望着不斷下墜的她的面容,仿佛她的神色也被冷漠的水幕侵染。
他們就那樣對望,直到他聽到她說:“我隻是要走我自己的路,與他人無關,我也不需要累贅,所以……”
後面的話她嘴唇翕動了兩下,最終還是沒說出來。
她身形一閃,霎時便化為一道流光,投入那即将完全合攏的封印之中。
那一瞬,仿佛有一道火光像是煙花一般在天河中亮起,隻一瞬便熄滅了。
隻一愣神的工夫,封印便合上了。
天河又陷入一片死寂,他們目送着谯明洲遠去。
長淵陰沉着臉,“死在裡面倒是省了我的事,隻是可惜沒能親手手刃了她。”
白同反問他:“你就那麼确定,她出不來?”
長淵冷笑一聲:“你用不着在這嗆我,上古封印蓋頂,活棺材載着她往靈魄轉世之所飛馳而去,除非光陰逆轉,天河倒流,否則她不可能回得來。”
白同心中也犯嘀咕,這槲月跳入其中簡直沒有一絲猶豫,說好聽點是胸有成竹,說難聽點那簡直是慨然赴死,沒見到屍首他心裡總是打鼓。
他眼睛骨碌碌轉了幾瞬,終究還是理智占了上風。
那可是上古封印,她斷然不可能還有生機。
不過是飛蛾撲火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