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那鏡前的空間便詭異地扭曲了起來，随着一聲尖利地嘶吼，那鏡中霎時浮現數道吊着三白眼，陰森森地盯着她的“人”，手腳都以極其詭異的方式扭曲着，一雙枯瘦的青黑爪破空向她抓來。

槲月眉眼一凜，轉瞬伸手摸出懷裡一張空白符咒，一把咬破自己的指尖，唰唰虛空劃了幾下，便用力将那符擲了出去。

隻見那符在虛空中遊蕩一瞬，鏡子和發狂厲鬼便陡然停住身形，像是迷茫了方向。

在短暫的停留之後，厲鬼像是找到了她真正的位置，尖叫嘶吼着撲過來。

可原地哪還有人？

偌大一片空間，竟倏忽之間重歸空寂。

她竟在他們眼皮子底下逃了！

虛空之中，須臾傳來一個淡淡的聲音：“很多年沒見過這麼有意思的後生了。”

這聲音樸拙渾厚，在整個空間中緩緩蕩開，那些原本兇惡的砂礫和厲鬼，竟都抖抖索索地埋下了頭，像是害怕極了。

這廂鬼口逃生的槲月站在一道窄窄的口上，四顧茫然。

十二面鏡子，按道理來說至少有一面是生門，可她無法辨認到底哪面是生，哪面又是死。

她隻有一次機會。

所以她在看到自己的血滴滴在虛空中映出自己确确實實的倒影時，便一咬牙躲了進去。

十二面鏡子裡倒映出她不同的死相，那映出的屍體就是未來的她，可她一旦鑽進那面鏡子，便必死無疑。

所以真正的生門，唯有她為自己造出的那一面鏡子。

還好，她賭對了。

等她再次睜開眼時，眼前卻隻剩下一道窄窄的縫和一扇巨大的門。

她嘗試着伸手去推，那門卻“吱呀”一聲自發打開了。

眼前的景物讓她愣怔在地。

映入眼簾的，是一條無邊無際的階梯。

遠處光耀萬千，熾白的光線像是一口鐘扣在她的頭頂，讓她下意識閉上了眼。

在那無限光芒之前，一條貫入天際的玉階自雲海中拔地而起，每級台階都盈動着未知的冷焰，像是在邀請來訪者登上那貫日的雲梯看一看。

槲月遲疑半晌，還是邁出了第一步，踏上了第一格台階。

霎時青絲無風自動——階側雕着的上古夔紋突然活過來，暗金紋路順着她的繡鞋攀援，在裙裾上灼出焦痕。

霧氣裡浮起一個沒長毛的小狐狸的虛影，那是三百年前剛化形的自己，正被一道影子溫柔環抱。

她愣了愣。

她踏上第二格台階，雲霧重新聚攏，階面湧動起一隻毛茸茸的白狐在草坪上打滾的畫面。

這些……是她的成長經曆？

第三格台階，她在越山走街串巷時，笑眯眯的小販爺爺送了她一串饴糖。

……

她拾階而上，第三百階湧出越山覆滅的硝煙。

當第七百階的龍血漫過裙角時，她終于看見時臨幼弱的龍角在霧氣中搖曳。

最後三百階開始吞噬光線，周身像是沉入無邊之海，凝滞的時空隻有血色相伴。

台階表面開始生出細密的倒刺。每落一步都綻開血色蓮花，那些花瓣裡裹着時臨不同年齡的殘影——七歲練劍的他被厍玉谌一劍絞斷手腕，三百歲征戰的他在花蕊裡被萬箭穿心。

第九百階，她看到了時臨遞到她手上的那支鞭子，那支拆了他的鱗片制成的鞭子。

第九百七十階，她看到了時臨那破碎的、溢出金光的龍角，和插在他胸口的那支箭。

待踏上第九百九十七階的路途時，她已經雙腿發抖，汗水順着她的頰側流到下巴上，再一滴一滴滴到地上。

最後三階浮于虛空，每一階都由張牙舞爪的雷霆織就。

第一階踏下時，她左耳突然失聰，右耳灌滿時臨神魂俱滅前撕心裂肺的龍嘯，她心神一抖，幾乎站不穩腳，手腕上的小龍像是感知到她的不安，輕輕蹭了蹭她的手掌心。

她穩住心神，用力踏上第二層。

可她的腳甫一接觸到第二層的階面，便傳來一陣幾乎拆骨撕肉的震顫感，幾乎震碎了她的五髒六腑，那雷霆在空中遊走着緩緩拼成一個“誅”字。

最終階隐在一扇巨大的鏡子漩渦裡，她的面前靜靜地矗立着一扇流動的水鏡，映出的卻不是她的倒影——

像是預感到将要發生什麼，她猛地攥住自己的衣領，一雙眼睛血紅地瞪着那面輕盈的水鏡。

那鏡子緩緩開始變化，隻見霧氣消散，鏡中浮現時臨那張俊朗邪氣的臉，隻是此刻那張臉上帶着笑意，少年與她面對面，笑容帶上幾分稚氣。

可是下一秒，整座天梯轟隆一聲開始崩塌，階石碎塊開是在空中重組，化為一道道天雷狠狠劈在那瘦削的身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