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期已盡,紫色的小野花還在路邊開得絢爛,向陽随風緩緩擺動,直到一隻腳重重地踏過,被撚進地裡成一灘碎泥。
遠處麥田倒伏千裡,剛冒出個頭來郁郁蔥蔥的麥苗,已經盡數化為焦土,今年恐怕都不會再有收成了。
滿地散落皆是房屋的瓦片,蔬菜瓜果匆匆忙忙丢了一地,家家戶戶門口橫陳白布,黑煙陣陣自房梁上遠遠飄開,哭号遍野。
數名頭綁額帶的武夫手臂肌肉鼓起,臉上皺紋成一條條的溝壑,用力将平車從不大平坦的土路上用力推過,沿路踩碎了不少散落在路邊的瓦片。
“天殺的,他宮裡頭神仙打架,我們外頭小鬼兒遭殃?哪有這樣的道理!”
一農夫随手抹了把眼淚,惡狠狠看向那平車。
隻見車上橫七豎八躺着數個渾身斑駁、血痕累累的屍體。
“就是啊,他金烏宗以前吃香的喝辣的時候沒想到我們,如今倒了竈了倒是連累了我們這些平頭百姓!”
“金烏宗那群人作威作福多少年啊,要不是皇上非要寵幸那些修士,我們哪至于……”另一武夫悲憤道。
旁邊的人眼淚正撒了滿臉,看見遠處走來的身影,連忙低頭碰了碰他胳膊,“别說了,天穹宗的人來了。”
那武夫一把甩開,聲音越來越洪亮,隐隐有些哽咽:“我如今孤家寡人一個,妻兒都躺在破破爛爛的平車上下不了葬,我還怕什麼?”
三人皆穿校服帶着身後一隊士兵走近,為首者一身英氣,劍眉星目,身後兩人一個紮着兩個丸子,滿臉煞氣,另一個本來眉眼玩味,此刻卻難得的鄭重。
正是天穹宗雲起、羅瑤和孟天涯三人。
衆人見穿校服的修士雖是噤聲,可數雙眼睛皆是不善地盯在他們身上,令人頭皮發麻。
雲起見此慘狀,目露不忍,手中持劍拱手道:“諸位稍安勿躁,我等奉太女之命前來清點傷亡人數,幫杜家村醫治傷員,收殓死者。”
“别假惺惺的了,就是你們殺了他們,此刻來充什麼好人?”那武夫話還沒出口,語氣先哽咽住,一雙拳頭橫在他們面前,充滿警惕。
“你别亂咬成不成?”羅瑤一路被人指指點點,早已受夠了火氣沖頭,皺了眉就要罵,卻被孟天涯死死拉住。
“亂咬?”那武夫更憤怒,蘿蔔粗的手指顫抖着指向身後哀号遍野,字字泣血,“不就是你們宮裡鬧宮變,修仙宗派打架,為什麼要我們這些農民來填命啊?而且你看看,麥子沒了,麥田……毀了,指着吃飯的東西全沒了,你讓我們怎麼活,啊?”
他這一番話幾乎點燃了所有人的怒氣和怨氣,衆人皆扔下手裡的活計圍攏過來,七嘴八舌地讨伐着這些讓他們家破人亡的修士。
“仗着自己有點本事便來欺負老百姓,你們不是要修道成仙嗎?仙就是這個樣子?”
“讓我們以後怎麼活啊!”
“我家裡的人全沒了,去哪打不好,非要在這打啊……”
羅瑤美目一顫,陡然洩了氣,低聲嘟囔了一句“是金烏宗……”,眼眸一閃一閃的,到底是沒再反駁出得來一句。
雲起喉嚨微微滾動,又拱手福下一禮,聲音铿锵有力:“諸位放心,我等奉太女裴照雪之命前來赈災,死去的人回不來,可活着的人一定能好好活下去,我天穹宗宗主雲起向你們保證。”
孟天涯也趕忙跟着點頭:“放心,我們學過法術,至少麥田可以恢複如初,今年的糧食朝廷稍後就會送到!”
衆人非議稍息,旁邊突然傳來一道聲音:“宗主,我們在那邊的田裡發現了兩個……”
雲起擡眉望去,那彙報的弟子卻犯了難,有些吞吞吐吐的。
“怎麼了?”
“那邊躺着一條……一條龍,尾巴牢牢卷着一個渾身是血的女人……”
這形容實在讓人匪夷所思,雲起兩條眉毛皺成兩棵小樹,轉身吩咐羅瑤和孟天涯道:“你們先帶人清點傷者,安排城中大夫,重傷者安排禦醫,我去看看。”
兩人低頭稱是。
那弟子所說的地方是在麥田盡頭的雜草叢裡,平日幾乎沒什麼人會來,因此也不知他們是何時躺在這的。
那條龍周身發藍,隻有眉心一點冒着金色微芒,渾身是血,鑲着金邊的白色龍角幾乎碎成兩半,透着破碎的光。
長睫圍繞的眼眸緊閉,一條鱗片剝落、血迹斑斑的尾巴緊緊地纏在一個女人身上,那女子背後有兩個血迹凝固的大洞,面色蒼白如紙,兩人都是氣息奄奄,幾乎感受不到生機。
雲起一見到那條龍的樣子便倒吸一口涼氣,大驚失色。
這是——
“時臨?”
……
雪,無處不在的漫天飛雪,冰涼地落在她的臉上,像是一隻冰冷的手僵硬地拂過她的臉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