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來是想代表我的當事人,正式通知您,關于沈少青在精神療養中心傷害鄭子棋一案…”
“等等!”盧一直接打斷了他,聲音冷硬,“事情并未立案,請您注意用詞。”
事件、案件——一字之差,性質迥異。盧一不确定對方是策略性措辭,還是存心誤導施壓。但和律師這類舌燦蓮花的人打交道,稍有含糊便會被抓住把柄,甚至曲解為默認。
“呵,”周律師輕笑一聲,語調裡透着居高臨下的嘲弄,“我們已向xx區人民法院提起訴訟,稱其為‘案件’,沒有任何問題。”
“訴訟?”盧一的手掌無意識蜷起,“她簽過和解協議了,你們憑什麼再起訴?”
“很不幸,這份協議有個‘小問題’,”周律師的語速刻意放慢,像在欣賞獵物掙紮,“當時鄭小姐的傷情尚未完全顯現。如今病情惡化,符合《民法典》‘重大誤解’的撤銷條件。”
他的措辭精準冷酷,字裡行間聽不出對委托人的關切,反倒透着一絲勝券在握的愉悅。
“她…現在什麼情況?”
“電話裡不便詳談。”周律師話鋒一轉,“如果您現在有空,我們可以在xx酒店大堂咖啡廳見面。醫學影像和評估報告,您親自過目更直觀。”
“我現在…”
“盧先生,”對方徑直截斷他的話,“您的私事與我無關,無需報備。至于孰輕孰重…”他意味深長地停頓,“您自行權衡。”
孰輕?孰重?
盧一攥緊手機,胸口像壓了團浸水的棉絮。這些猝不及防的風波,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操控着,接二連三砸下來。他不求停息,隻想要片刻的間隙…哪怕僅僅夠他厘清脈絡,逐個應對。
“抱歉,信号不好。”周律師突然說道,聲音卻聽不出任何斷續,“見面再…”
忙音驟響,通話□□脆利落地掐斷。對方根本沒給他選擇的餘地。
盧一盯着打車軟件的輸入框,指尖懸在屏幕上方。他删掉原本輸入的“HU”,緩緩敲下酒店地址。
過了幾分鐘,一輛白色比亞迪停在他面前,車燈閃爍。盧一怔怔站着,直到司機探出頭吼了一嗓子,他才如夢初醒。
手機震動,司機來電的界面跳出來。他機械地滑動接聽。
“上車啊!”聽筒和現實的聲音重疊着撞進他的耳膜。
車窗外的景色開始流動,盧一的瞳孔和心智卻都無法聚焦。他本該立刻查清周律師的底細,或是聯系療養院調取監控,再不濟也該找個相熟的律師同行…可此刻他的大腦如同被拔掉傳輸線的顯示器,隻剩一片刺眼的空白。
盧一下車時,正午的陽光刺得他眯起眼。隔着酒店巨大的落地玻璃窗,他看到了一個西裝筆挺的男人——冷峻、瘦削,他不像一個活生生的人,更像是一柄抵住自己脖頸的利刃。
直覺告訴他,這個人就是周律師。
明明從未見過,卻莫名覺得熟悉,仿佛曾在某個不安的夢裡出現過。
那人隻是安靜地坐着,卻讓盧一從心底湧出一股抗拒,甚至…恐懼。
幾乎本能地,盧一掏出手機撥通了林北施的電話。聽筒裡的等待音每響一下,他的指甲就無意識地在掌心掐深一分。
“你現在能回來嗎?”話一出口,盧一就被自己語調裡的怯懦刺痛了。他讨厭自己表現得像個廢物,可此刻的他根本繃不住往常的鎮定。
電話那頭有半秒詭異的寂靜,林北施的語氣裡帶着謹慎的試探:“回…工地?”
“不是工地…”盧一這才驚覺說漏了嘴——林北施是瞞着自己去的湖南,自己本不該知道這件事。于是他慌忙改口:“呃…是、不是…是來xx酒店。”舌頭像打了結,越急越說不清。
“酒店?!又是酒店!”林北施的聲調陡然拔高。上次的陰影還沒散盡,酒店這個詞簡直成了觸發警報的關鍵詞。
“不、不不…不是!”盧一急得手心冒汗,語速卻因焦慮變得愈發遲滞,“是…是酒店的咖啡廳,小鄭、小鄭護士的律師…要找我談之前我媽…她傷人的事…”
盧一說完就後悔了,自己又在麻煩林北施了…
更可怕的是,心底有個陰暗的聲音在嘶嘶作響:你根本就是故意的吧?假裝脆弱打斷他的行程,阻止他們見面…你應該還在竊喜吧?竊喜小鄭護士剛巧在這個時候回頭來找麻煩…
我沒有…沒有…盧一在心裡與那個聲音對抗着。
電話那頭沉默了兩秒。林北施再開口時,嗓音溫和了許多:“我…盡快…”
“不用!”盧一脫口而出,“你…你忙你的…”他說不下去了,他怕林北施聽出自己知道他去湖南,更怕他也會說出與那個聲音相似的诋毀。
林北施緊張道:“什麼不用!你在那等着,我讓律師先過去!”
電話挂斷後,盧一呆立在原地,手機屏幕漸漸暗了下去。
“盧先生,為什麼不進去?”
突然響起的聲音讓盧一渾身一僵。他擡頭,看到周律師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自己面前,嘴角挂着程式化的微笑。
他認識我?盧一心裡一緊,但轉念一想,對方既然是律師,想必早就調查過他的資料。
咖啡廳裡,周律師将一疊文件推到他面前:“這是最新的傷情鑒定和醫療評估。”
盧一翻看着手裡的檢查報告。他沉不下心,不自覺竟小聲念了出來:“塑料碎片殘留,引發漸進性頸動脈鞘内感染。感染擴散至頸動脈窦,誘發敗血症性血栓形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