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天我又被同學堵在教室門口。我要打他,他就跑,我追着他翻出學校院牆,一直追到一片廢棄船廠。
到那裡我才知道,原來都是計劃好的,他的同伴正等着我自投羅網。
我拼盡全力,還是被摁在了地上,他們反複以我的名字起頭,說一些冒犯的話,每說一句,其他人就跟着哄笑一陣。
他們逼我為之前打人的事磕頭道歉,我不肯,于是搬起地上的石頭想要砸我。
這時,一個小男孩不知從哪冒出來,朝他們潑了一桶汽油,并舉起手裡的打火機威脅說要點火,他們這才落荒而逃。
他走過來,拉起我,那時我覺得他整個人都是發着光的。
他跟個小大人似的,幫我拍了拍衣服上的塵土。然後盯着我校服上的名牌看了半天,支支吾吾,‘林…林北…’
我以為他接下來也要捂着肚子哈哈大笑了,結果他緩緩念出三個字:“林北方”。
原來他隻是不認識字…”
說到這,林北施不自覺地露出了笑容,笑得盧一心頭一緊。
“一個比我矮半頭的小鬼,手裡還握着打火機呢,居然反過來教育起我來:‘林北方,不可以跟同學打架。’
我指着他手裡的打火機說:‘你說的對,應該燒死他們。’
他耐心解釋:‘這裡是船廠,船是用柴油做燃料的,柴油根本點不着,你們怎麼連這都不知道?’
一個十歲多的小孩,比劃稍多一點的字都不認識,居然知道這些。想想還蠻奇怪的。
他還非要拉我去聞柴油桶,教我怎麼分辨。又纏着我說了一堆他自己都講不明白的大道理。還亂講成語,說什麼做人最重要是開心,不可以和蜘蛛比較…是不是超搞笑?”說着還看向盧一。
“嗯…蠻搞笑的。”盧一勉強扯了扯嘴角。一個熱情陽光又充滿正義感的小男孩,再加上漂亮得像個洋娃娃…任誰見了都想靠近吧。
“他說自己是偷渡過來的。有個日本傳奇鼓手要來這邊選些有潛質的小朋友做學生,他很想參加這次遴選,早早就在網上報名,視頻初選也通過了,可惜卡在了通行證這一關。于是隻能求船員舅舅把他偷偷藏進貨倉帶來這裡。
他舅舅告訴他,在演出之前,都必須待在船廠,肚子餓了就去找守船廠的老伯,他已經打好招呼了。如果到處跑被抓到,不止不能參加比賽,還會害舅舅和老伯丢工作。
但我當時根本沒把他的話放在心上。想着來來回回偷渡的人那麼多,得倒黴成什麼樣才會一出門就被抓到。
我約他出去玩,哄他說帶他去夜市吃車輪餅,還騙他水警五點就收工,又威脅他不答應就再也不跟他做朋友,說了好久他才終于答應。
其實…我隻是幼稚地想要帶他去給姐姐看,證明我有朋友…證明我才不是她嘴裡說的那麼‘讨人厭’。
我讓他在路口等,等我放學了就去接他。我想,上了車就直接帶他回家,他就算想拒絕也拒絕不了了。”
盧一聽得很認真,林北施雲淡風輕的那句“帶他回家”,在他聽來格外刺耳。
林北施也曾不止一次問過盧一想不想去台灣,盧一隻答有機會就去。但自聖誕節之後,林北施就再也沒提過這事兒了。眼看農曆新年将至,林北施已經确定了回去的日期,卻似乎沒有做任何要帶盧一一起回去的準備。盧一算着時間,再不去辦通行證,恐怕真的來不及了。但林北施不提,他也不可能自己舔着臉非要跟吧…
盧一的思緒淩亂,幾不可聞的歎息了一聲。
林北施沒察覺。繼續說着自己跟那個男孩的往事。
“可惜那天…我失約了。
有同學邀我去生日會。我很意外,也很驚喜地赴了同學的約。
但他們…又耍了我。
我第二天再去船廠找他時,那裡已經空無一人,他的東西也都不見了,我隻在門邊找到一根斷掉的鼓棒。
他應該是拿那個當作插銷抵過門,但一根細細的木棒怎麼可能攔得住任何人呢…”
林北施又笑了,但這次笑得苦澀。
換作盧一張開雙手,緊緊摟着他。
“其實那時候的我…都沒覺得有多愧疚。我沒有什麼夢想,所以以為錯過一場遴選無足輕重;工作丢了還可以再找,我不知道原來還有很多人,要靠微薄的薪水養活一家人…
我漸漸長大,看到的人和事越來越多,我的愧疚也越積越多…所以我很想找到他,補償他。”
“那你對他的感情,就隻是愧疚嗎?”盧一看向他,用尋求肯定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