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是哨兵區,以後沒有士兵或者武裝偵探社的陪同,不要随便深入。”
他無奈地說着,一把拉起了玩家。
長長的頭發随意披散在肩頭,垂墜到腰部。
長發如漆。
頭發看上去沒擦幹,滲出的水珠很快把T恤泅濕。
一隻手被牽着,玩家低頭看面闆。
“剛才那個噴泉,應該有效果吧……?”
遊戲面闆上一閃而過的介紹,說着什麼“古老時代向導安撫所在區域哨兵們鋪設的裝置,戰後已被人逐漸遺忘,成為裝飾”之類的。
“放着不管也可以。”他說。
“現在已經沒有向導會做這種事了。”
從他低沉的聲音裡感覺到一點傷感,低下頭注視着沾滿灰塵的盒子。
裡面的寶石因為年久而顯得黯淡。
不過遊戲說擦幹淨還是可以用的。
不知道該接什麼,想了一路,走到門口的時候,才回過神來。
直接把毛巾按在哨兵的胸膛上。
“頭發,濕掉了……”
呐呐地說了一句。
——幸好不是沾灰的那一面去擦的。
哨兵大得多的手抓了一下我的手。
今天是意大利隊在執勤,秦隊帶着大部分人回塔訓練去了。
虞隊的玳瑁貓蹭了蹭我的褲管,翹着尾巴離開。社長的德牧也走過來,我蹲下來摸了摸它的頭。
不同哨兵隊伍的風格也有微妙的不同。
中方這邊特别注重紀律性和同一性,所有哨兵除了長相,平時的習慣什麼的,乍一接觸下,基本都是一樣的。
即使在沒有向導協助的情況下,中方的哨兵依然能夠以嚴密的陣型完成配合。
即使是精神體,也有着非同尋常的默契。
雖然虞隊說,他們都是從不同的隊伍裡選拔出來的,但是合作的時候,雖然玩家是完全看不出來啦,諸星大曾經說過,他們是自己見過的最默契無間的隊伍。
看在他說話的表情那麼嚴肅的份上,玩家就相信了。
除了某隻哈士奇以外,即使是不馴的貓咪也能像警犬那樣令行禁止,這個玩家還是親眼見過的。
在中方的隊伍裡,其實沒有什麼太大的感覺,就是每天按部就班地練習,冥想,睡午覺,去醫院檢查,和精神體動物們玩耍,吃飯,睡覺。
雖然每天都很平常,但是做什麼事都很順利。醫院的預約永遠準時,想吃的東西晚上餐桌上一定會有,白天還沒修好的台盆,晚上就能用上了。
……諸如此類的、潤物細無聲的方便。
不過,因為過于方便了,可能會缺少一點戲劇性,描述起來就會變成“今日無事”“今日無事”和“今日無事”這樣子……
相比之下,武裝偵探社這邊就要降低一個組織度。
倒不是因為有未成年少年少女的緣故……敦性格有點怯懦,但很聽話。小鏡花不太愛說話,做事非常靠譜。
——主要是有某個著名人物在的時候,整個房間裡就會變得亂糟糟的。
比如吃了毒蘑菇之後站在沙發上引吭高歌“和我一起殉情吧美人”;或者入水失敗後拖着水痕和滿身的水腥氣,從電梯一路走到房間門口,伴随着慘白的臉色,簡直像索命的水鬼那樣吓了自己一跳;最平和的時候,也是自作主張翹掉了國木田安排的工作,惹得國木田在房間裡打電話的聲音越來越高。
……每次看到太宰治和小鏡花,總覺得有種“糟糕的父母會養出靠譜的小孩”的即視感。
不過每次太宰發瘋,德牧都會把自己帶到遠離太宰的角落裡,所有其他精神動物們也會跟過來在周圍警戒。
所以其實太宰發瘋的觀賞性還挺高的……就好像近距離在看文豪野犬的舞台劇。
看過動畫的人表示還挺滿足的。
意大利隊伍呢,組織度就要再降低一個度。
因為布加拉提的隊伍裡都是青少年嘛,雖然吵鬧,但感覺比太宰要正常。
玩家對青少年們有點臉盲,他們基本都是外國人的臉,明亮的眼睛加上亂糟糟的頭發,隻有米斯達一直戴着帽子,還有那個數學很好的、叫做葛根還是什麼的男孩印象稍微深點兒。
雖然布加拉提也說過他的夥伴們很可靠,但亂步還說過太宰治頭腦很好呢!
青少年們基本也被裡蘇特、普羅修特他們隔開了。偶爾路過遊戲室那邊,能聽見他們打遊戲時發出的高分貝音浪,和聽上去很像意大利國罵之類的聲音。
玩家倒是沒什麼意見啦,畢竟意大利隊伍她沒花錢啊!白嫖的四星還有什麼可說的。
再說了,就算不是所在隊伍執勤,比如說意大利隊伍執勤的時候,武裝偵探社還有中方的隊伍,常規情況下會保留三到四位哨兵待在自己周圍作為備援,玩家又比較宅,很少外出,平時也沒有什麼危機要處理。
上次倒水的時候碰到那個數學很好的小帥哥,他還送了一道向導習題冊裡面的解法給自己。
玩家順嘴說到了其他成員,“我平時不太喜歡出門,男生、我是說哨兵的東西也不太懂……你們還待得習慣嗎?”
玩家偶爾也會看到意大利兩隊的青少年們打遊戲時一會摔手柄、打架、互豎中指然後第二天鼻青臉腫依然坐着并排打遊戲的場面,猜測道:“是不是樓層的活動室太小了,或者活動太少了?”
福葛說他們就是這樣的,還替他們道歉。
撓了撓頭,玩家說,“生氣……?倒也沒有生氣……”
“我平常和這個年齡段的青少年接觸很少,不知道你們喜歡什麼,總感覺沒有招待好你們呢。”
雖然兩個隊伍都有青少年,但感覺敦和他們有點合不來——敦隻比自己高一點點,性格還比較弱氣,和人高馬大、橫沖直撞的意大利青少年們,感覺沒什麼共同語言啊。
十七八歲的時候來到陌生的地方,下意識就會抱團吧。相同處境下,這個年紀的留學生,情緒總是很脆弱的。
後來拜托武裝偵探社租了兩個籃球場、足球場給他們玩,裡蘇特、布加拉提聽說了之後,私下裡找到自己,都很鄭重地道了謝。
倒也不必這麼鄭重……反正玩家有錢嘛。
咳咳,扯遠了,說回正題。意大利隊伍對玩家比較松,他們的精神體就是那個替身,經常穿牆過來找自己——這場面真的有點像鬼魂索命……
總之,隻要玩家不離開這個樓層,他們就不會跟着。相比之下,樊隊的虎斑犬隻要在場,就絕對會在角色三米處附近轉來轉去,如果被玩家看到還會沖上來要摸摸頭。
展樂的哈士奇就更搞笑了,一開始出來的時候一屁股把其他狗狗擠開,直往身上撲。被幾隻領隊的狗狗咬了之後,一邊嚎叫一邊轉圈一邊趁機爆沖,然後展樂本人都被加了訓練項目。
現在算是隻比較聽話的哈士奇,雖然時常做出邀玩的舉動,被拒絕了也不在意,自己跟自己也玩得蠻好。
玩家坐在沙發上,順手拿起吹風機。
諸星大半跪下來,以他的身材,還得再低下頭,玩家才能摸到他的頭發。
捂着他的耳朵,在發根處吹着。
意大利隊伍裡,也有好幾個不能顯示精神體的哨兵。裡蘇特和普羅修特都說自己的替身不方便展示,諸星大也沒有展示過自己的精神動物。
之前翻學習冊的時候,有提到過不同國家和地區的哨兵,精神體存在的方式各不相同。
對自己來說,應該算是好事吧。中方的精神動物們已經夠多了,有時候甚至覺得顧不過來。
雖然想做到盡量公平……但自從升大世界後,角色卡池就擴充到每次上線都要回憶一下角色名字的地步,有的哨兵和精神體之間隻能二選一,自己隻記住了一個。
比如芝麻團的對應哨兵是哪個,到現在都沒記住……
有時候精神體的狀态很好,哨兵就不用過來專門疏導精神海,所以中方的全體人員,并不是都很熟。
武裝偵探社這邊也是一樣,比較熟的反而是太宰和織田作。意大利這邊是普羅修特,裡蘇特和諸星大。
熱風吹完之後,摸了摸幹燥溫暖的發根。
哨兵側着頭,抓住吹風機,在手腕内側親了一口。
他綠色的眼珠,在暖色燈光的映襯下,華麗如同名貴的寶石。
……和諸星大相處的時候,總有種大型貓科動物纡尊降貴時的受寵若驚。
俊美的面孔,濃密的睫毛,淡紅的嘴唇,精緻的長相,搭配精悍卻充滿爆發力的身材。
加上華麗的長發,就像劍〇三的皮膚一樣,增加了奇異的魅力。
擁有這樣的哨兵,能明确彰顯向導的财力。
他的精神海情況也很穩定,深處的烏雲散去一些。
——畢竟是半路搭檔,也不能指望諸星大對自己毫無保留。可以安靜地做精神疏導,不作妖,不排擠其他哨兵,不搗亂,就很不錯了。
普羅修特在諸星大一站起來後就走了過來。
已經養成習慣了。因為疏導都是按照一隊來做的,除了上次等納蘭迦他們一直等到下線之外,哨兵們看到隊伍裡的哨兵在接受疏導,就會開始排隊。
玩家倒是不介意啦,反正打發時間嘛。
普羅修特的金發超級燦爛,發質卻很軟。象征性地給他吹了吹,然後握着手進入精神圖景。
其實大部分意大利哨兵的精神圖景都有着躁動不安的特性。除了裡蘇特和諸星大以外,他們正如同組織名稱“passion”一樣,性格受強烈的情緒沖動所支配。
普羅修特的精神海給人的感覺,像是湖面跳躍的光斑,耀目而灑脫。
裡蘇特則非常穩定。其他青少年們,性格還沒定型,玩家很少評價他們。
給裡蘇特做完精神疏導之後,米斯達他們才轟隆隆地跑過來。
福葛在旁邊絕望地捂住了臉。
——因為他們一起來的話,真的有點吵……
“我先我先!”“什麼啊!到我了混蛋!”“米斯達你替身偷跑!”之類的怒吼開始在房間裡隆隆作響。
難為他們為了自己使用日語呢……聽懂他們在吵架難道有什麼特殊的意義嗎……?
裡蘇特和布加拉提馬上站起來維持秩序——有時候也是用拳頭。
貝西緊張地握着魚竿,被普羅修特推上來。
從旁邊拿了條幹淨的毛巾鋪在腿上,玩家招呼貝西:“來吧,貝西。”
貝西其實沒有漫畫裡比例那麼誇張啦……就是有點胖的一個小夥子。
不過他性格蠻細心的,普羅修特豪放,貝西謹慎,他們師徒倆還挺搭。
“今天也去釣魚了嗎?”
拿了隻面前,輕輕地擦拭耳朵,耐心詢問。
——這也是向導課程裡學習的内容,讓哨兵更快進入疏導狀态。
除此之外,還有很多,比如向導的法定義務,和哨兵接觸的禁忌,小技巧,如何在哨兵小隊之間保持平衡之類的東西。
日本向導協會也送來了稍微言之有物的冊子。
但是……上面寫的、什麼“用愛來感化陷入深度負面情緒的哨兵”之類的東西……
呃……
用劍與槍得不到的東西,光用溫柔也沒用啊。就算是治愈系向導的玩家自己,靠的也是遊戲開挂的技能和天賦。
現實中誰信誰死。
穆叔倒是給了一份可操作性很強的冊子。但是操作性未免太強了……寫到最後就是擒拿和繳械的圖解。
……玩家感覺自己的設備和腦子和手部乘區無論哪個都不支持這種操作。
給貝西的安撫流程其實是差不多的,隻是實操上,變成了拿棉簽給他掏掏耳朵。
精神疏導也控制在微弱的程度。
貝西是遲遲無法覺醒精神體的那種哨兵。私下裡,普羅修特對貝西的情況不太看好。但他總是十分鼓勵他,在衆人面前很維護自己的小弟。
玩家倒是看不出貝西和納蘭迦他們有什麼不同,精神圖景上也是。
隻是貝西無論在哪裡都帶着魚竿。據說,這和他的替身有關。
————
女性向導做事也十分莽撞。
遲鈍地在哨兵生活區轉來轉去也好,對所有哨兵的一視同仁也好,就像是投喂糖果之後抓住牙齒的調皮的孩子。
誰也無法保證不會咬破她的指尖,她卻當做和寵物間的戲耍,還在微笑着。
“貝西原來喜歡釣魚嗎?”柔和的聲音稍微有點驚訝,“是很需要耐心和專注的活動呢,很了不起哦。”
即使不用費心去看,也能看到那個白人小夥一下子漲紅的臉。
“是、是的!”像是下定決心那樣,不自覺大聲地回答。
有點疑惑,但習慣性地微笑起來,說着“要加油哦”這樣的話,一邊自然地伸出手來,按在哨兵的胸膛上。
對着别的、遠不如自己的哨兵微笑的模樣,總是讓人分外不爽。
手指在發絲間穿梭,向導清新的向導素近在咫尺。
吹幹了頭發,還是愛不釋手地梳理着。
羨慕地小聲說着:“dai的頭發發質好好哦。”
手指在頭皮上畫着圈。
真的那麼喜歡的話,不需要看其他人,隻看着自己就好了。
潤澤的精神力量,如果隻傳給自己的話……
明明還在潛入搜查,腦海卻擅自編織着和她在一起的未來。
在她的膝前跪倒的何止自己。
但,如果隻有自己的話……
稱贊裡蘇特的沉穩,稱贊普羅修特的灑脫,稱贊福葛的聰慧,甚至是稱贊貝西的細緻。
全部加諸于己身,變成對“諸星大”的稱贊,而不僅僅隻是“有魅力”。
那樣的話,不僅是這些,還有……
全部都想為她獻上。
治愈系向導散發的微末光亮,足以讓他們這些逐火的飛蛾,暈頭轉向、全心全意燃燒自己。
不隻是自己感受到了那可怕的吸引力。
因為放開了握着的手,焦躁地說出“你啊,和外界說得很不一樣”,說出口的瞬間,露出極度後悔神色的金發青年,在女性向導擡頭的時候,狼狽地推着眼鏡。
“國木田倒是和了解得一模一樣呢。”她輕飄飄地說着,眯起眼睛。
“畢竟我不符合國木田的擇偶标準嘛!那個筆記上有的吧。”
“什——!你怎麼知——太—宰—治!!”
“對向導殿下要恭敬喲,國木田。”頭發蓬亂的繃帶青年嬉皮笑臉地說,“這麼大失方寸可不像你。”
“啰嗦。”對方嘴硬。
貪戀這份不獨屬于自己的溫柔,不敢放手,在别人的場合默默地看着。
這樣的人不隻是自己。
青少年們你推我搡地靠近她。
“要趕緊擦幹淨呀,”她拿着毛巾揉着少年的頭發,“今天去踢球了嗎?”
少年們争先恐後地說自己是前鋒/後衛,進了幾個球。
明知道她完全聽不懂,妄圖以自身的熱情來感染對方,是獨屬于青少年的純真。
笑着回應他們的向導,時不時伸出手碰觸這群未成年哨兵的頭發和肩膀。
意大利人嬌小的精神體替身,擠擠挨挨地圍繞着向導,叽叽喳喳發出尖利的聲音。
傳說中的妖精,也部分代指他們淩亂,昭顯着潛意識的精神體。
“好好,米斯達是很棒。”
這樣說着,圈住福葛的腦袋,繼續說,“但是其他人也很棒哦。因為是米斯達的替身,隻說米斯達的好,這可不行。”
并不知道,圍繞着她、仰着頭的青少年們,眼裡的亮光是為了什麼。
在無意識的情況下,豢養着兇獸。
看似脆弱的細絲,卻讓哨兵們心甘情願地俯首稱臣。
恍惚間,仿佛聽到了飛蛾被火灼燒的悶響。
“嗯?怎麼了嗎,dai?”
對方好奇地詢問道,舉高了手裡的袋子。
“正好,之前發現的寶石,打算給你,裡蘇特,普羅修特和布加拉提一人打一條手鍊。你看看,要什麼樣式的?”
輕笑着,環住她。女性可愛地“嗯?”了一聲,肩膀被安撫地拍了拍。
因為,發現自己已經無處可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