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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明非不喜歡做夢,甚至可以稱得上讨厭。
幼年時的他隻覺得做夢會讓自己睡的不舒服,這種厭惡延續到了他遇到路鳴澤的時候,或者說在他遇到路鳴澤之後,對于做夢的厭惡感達到了頂峰。
他當時也隻是一個十二歲孩子,莫名其妙見識了一些奇怪的事情,那雙金色的眼睛就深深的烙印在了他的記憶裡,以至于他那段時間持續做噩夢,在夢裡他被一些詭異的東西追逐着,他隻能不斷的躲藏,櫃子裡,下水道裡,通風管道裡,哪裡能藏的下他,他就往哪裡鑽,而那些追逐着他的人,那或許也不能稱之為人,那些追逐着他的那些東西,無一例外都擁有着一雙金色的眼睛。
井中的一瞥,影響了他很多年。
這種情況,在路明非跟着陳觀主學習了玄術之後才逐漸好轉。
陳觀主告訴他,他過強的靈感不僅導緻了他的陰陽眼,還會緻使他做清醒夢。
即使是知道了原因,路明非還是不習慣,夢裡有他讨厭的東西,有那雙令他覺得恐懼的金色眼睛。
而在之後的夢裡,路鳴澤就時常來找他,有時候會和他一起玩,有時候是單純的聊天,而更多時候是在想法設法的捉弄他。
這個時候的路明非并不知道路鳴澤的名字,他對于這個時常捉弄自己的瘋瘋癫癫叫他哥哥的小孩沒有多少喜歡的成分,僅僅隻因為他有着那雙金色的眼睛。
所以路明非依舊讨厭做夢,清醒的或者不清醒的他都讨厭。
再後來,年歲漸長,路明非也逐漸習慣了,他習慣了夢中的那些混亂,對于金色的眼睛并不會再感到懼怕,可他依舊不喜歡做夢,也不喜歡金色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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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被注視着。
路明非察覺到這一點的時候,忽然意識到自己是在做夢。
他站在自己在清霄觀時居住的那間屋子裡,正在那張木桌前畫着符箓,窗子半開着,外面稀稀拉拉的下着雨,土腥味沖淡了屋子裡燃着的降神香味。
隔着那窗子,看得見不遠處有個影影綽綽的人影,他正注視着這邊。
“路鳴澤,别鬧了。”路明非下意識的就以為是路鳴澤又來捉弄他了,他想不出第二個可以這麼随意地出現在自己夢中的人。
說來倒也奇怪,這麼多年,他從沒在夢中見到過除了路鳴澤之外的人。
沒人回應。
路明非覺得邪門,除了路鳴澤,還會有誰在夢中注視着自己。
半掩的窗子被徹底推開,雨水的味道撲面而來,對面那淌着水的屋檐下立着一個少年身形的人。
少年人微垂着頭,就這麼孤零零的站在屋檐下,隔着雨幕,路明非看不清楚他的神色,隻覺得沒由來的悲傷。
少年人像是察覺到了般擡頭,露出清俊的眉眼。
路明非認出來了,那是尚且稚嫩的楚子航,是中學時期的楚子航。
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路明非推門而出,擡腳就踏入雨幕,他沒想太多,隻覺得楚子航一個人站在那裡好孤單,他大抵也是想要人陪的。
在他踏入雨幕的那一瞬間,眼前的畫面如同暈開的水彩一般擴散,色彩重組,場景凝聚。
再次看清面前的景象時,他已經站在了一條長廊之上,那是仕蘭中學的走廊,楚子航穿着校服站在他的不遠處。
雨依舊下着,楚子航也依舊沉默地站在廊下,表情平靜。
他是在看雨嗎?
路明非回想起來了,确實如此,在他的記憶中,每逢下雨,他就能在走廊看到楚子航,少年站在廊下,與其他人格格不入。
他吸了吸鼻子,覺得空氣中除了泥土的氣息之外還有另一股味道,他形容不上來,但如果雲朵有味道的話,那這股味道大概就和烏雲一樣。
那是一種悲傷的氣息。
他在難過嗎?
路明非覺得無措,他不會安慰人,雨天本身就有着一種詭異的debuff,會讓人心情變得很糟。
他正想着,忽然就覺得有雨水落在他身上。
起風了。
迎面吹來的風夾雜着雨水,潮濕的氣息撲面而來,他下意識就往走廊裡側挪了兩步,即使知道是在做夢,他還是不想被雨水淋濕。
楚子航在那邊沒有挪步,任由雨水打在他身上。
那個年紀的師兄,原來還是個藏着心事的人嗎?
路明非忽然覺得,如果他手裡有一把傘就好了,那他就可以撐着傘過去他身邊,說,嘿,别淋雨啦。
他忘了這是自己的夢。
他這樣想了,夢境就給了他反饋,路明非手裡多了一把透明的雨傘,是他中學時期慣用的那把,也是清霄觀裡最便宜的那種。
那傘不大,容納兩個人會顯得擁擠。
路明非猶豫再三還是撐着傘走了過去,他傾斜雨傘,把楚子航罩了在傘下。
雨水打在傘面上,砸出清脆的聲響,仔細看還能看得出雨水淌過留下的蜿蜒水痕。
他沒有如同想象般的說出那句話,楚子航是仕蘭女生的心間月,即使他知道面前這個是他在夢裡想象出來的,可在面對對的時候還是覺得高不可攀,他這種人,大概是此生都不會和楚子航有過多交集。
手腕被人攥住,路明非猛地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