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監司又不礙事,别忘了楚子航明面上還是卡塞爾的學生,過去的老古董早就約束不了現在的混血種了。而且姓楚的監司敢管嗎?”男人的語氣依舊平靜,似乎預料到了有這麼一出,“那麼辛苦了,剩下的就交給你處理了,我不想在之後收到任何一份官方遞來的關于這次事故的報告。”
“明白明白,反正給他們收拾爛攤子也不是一回兩回了,每次惹完事就跑,我們是勞苦功也不高,老大你記得讓他們打錢,賬是一定要記在他們頭上的。”
……
沈儀出了茶室,神思有點恍惚,有時候一個決定是很容易被敲定的,比如順路拐去廁所洗把臉清醒一下。在正要打開水龍頭的時候,她愣住了。
她看着手中的東西,一股寒意從腳底直竄入天靈蓋——在她毫無察覺的情況下,她的手裡不知何時多了一封信。
那封信被對折的整整齊齊,信封是最便宜的那種,從她手中沁出的汗水早就在那封略顯粗糙的信上留下一個淺淺的痕迹。
沈儀環顧四周,廁所并沒有什麼可疑人物,隻有順着窗戶縫隙灌入的陣陣風聲,除此之外,廁所安靜的不像話。她深吸一口氣,拆開了這封被直覺預警的很重要的信。裡面的信紙也是最普通不過的,可是上面四個朱紅的大字看的她神色劇變。
“裂隙已現。”
雖然沈儀在玄學方面的造詣并不高,但已經逐步接手父親管轄事物的她深知“裂隙”這個詞彙的重要性,它是一切禍端的起源,優先級超越其他所有事物。
是誰?誰告訴她這個消息的?
額角的血管直跳,沈儀勉強從記憶的角落裡扒出了一個模糊的身影。
那是父親要她招待的貴客,他叫…他叫……什麼來着?
沈儀徒然睜大了眼睛,但記憶并沒有給出相應的反饋,甚至連那個模糊的身影都在淡化。
某種程度上,人的記憶就是很不靠譜的東西。
沈儀彎下了腰,一捧涼水被潑在了她臉上,水龍頭放出的水沖洗盡了紙張焚燒後的灰燼和那點殷紅的血色。
放在洗手池台上的手機散發着淡光,已經解鎖的屏幕上顯示着一個聊天界面。對話信息則是一個位置坐标和一張照片,而備注則是——老爸。
……
遠在千裡之外,能在寸土寸金的地盤擁有套中式裝潢的别墅那真是非富即貴。
躺在實木搖椅上的男人把熄了屏的手機丢在了小茶桌上,輪廓硬朗的臉上也不免顯出一絲疲态。難得的休息日他跑這兒來躲個清閑,沒想到人到事也到,現在他居然要把寶貴的休息時間花費在處理一件本不該出現的事情上。
他起身,透過镂空的屏風隔斷卻不見那熟悉的人影,繞了一圈回到客廳才發現原本坐在沙發上的女孩不知何時坐在了地毯上,靠着的沙發襯得她本就不算高的身量更嬌小了。
那女孩的長發散在肩頭,五官清麗,笑起來笑起來臉頰上還有個淺淺的梨渦,但怪在盛夏她還身着羊絨薄衫。
男人在沙發上落座,“那個叫楚子航的,你怎麼看他的?”
聽到男人的問話,女孩扭過頭來,她正在用投影儀看一部老電影,此時電影正播放到一個小高潮,被打擾也沒有不耐煩,按下暫停,“我能怎麼看他,明明是你一直單方面的很中意他。”她格外強調了後半句的幾個詞彙,整句話聽下來抑揚頓挫的。
“小小年紀腦袋裡都裝的什麼。他姓楚你就不好奇嗎?”
女孩猛地搖頭,“不好奇。除非你去查他的祖宗八代,不然好奇也沒用。”她這句話說完,意識到不太對,狐疑的看了一眼端坐的男人,滿臉不可置信,“你真去查他的祖宗八代了!”
“怎麼會呢,我隻是在一些陳年檔案裡發現了一些有意思的東西。”男人給自己倒了一杯茶,玫瑰普洱,當真是祛火養生,“嚴格來說,如果不是卡塞爾在調查那些東西,我也不會注意到楚子航和六年前的那場事故有直接的關聯。”
當然,這并非是他忽視了,作為AEBI的副局長,他對局内存儲的檔案有着極高的調閱權限,但似乎是檔案歸納過程中出現了一點問題,所有人都刻意忽略了楚子航和那場事故的關聯,若非卡塞爾的調查手段恰好撞在他的管轄範圍内,這點秘密保不齊就要被帶進土裡了。
“你說的是SS-473?我沒記錯的話監司對那場事故的調查是被你們家叫停的。”
“不,準确來說是被我爸叫停的,借家族勢力起東風誰都會,隻不過是家裡人默認了他這麼胡鬧,也因這事我家差點就和監司撕破臉了。”男人的神思飄忽了一陣,他又想起那個把爛攤子往他身上一甩就跑去“休假”的不靠譜老爹,除了偶爾能收到兩條報平安的消息,其他時候完全查無此人,真希望他不是悄無聲息的死在世界上的某個角落。
“沒撕破臉才是最大的奇迹吧。一場台風,失蹤了一個姓楚的,就把所有人吓破了膽,他們都在等監司的調查結果,可是你家卻把這件事強壓下去了,連監司的面子都不給,明擺着把‘這件事和楚家有關’和‘我們兩家關系匪淺’這兩個所有人都默認的事實放在台面上,很難想象他們是怎麼忍下來的。”女孩同樣端過茶喝了一口,“所以你準備怎麼辦,要舊事重提?那群壞心眼的舉報到監司你又要變成成衆矢之的了。”
男人對此倒沒太大所謂,也怪他生的不是時候,屬于是從小被針對到大已經習慣了,“我無所謂,他們因為楚家記恨我們也不是一年兩年了,也不在乎是不是多這一次。再說了,我家有實力,無論是監司還是别的什麼家族,他們不敢把我怎麼樣。”
他起身,陽光斜照在镂空隔斷上,被分割成一道道躍着金粉的光線,“你不覺得很奇怪嗎?當年監司的調查雖然被叫停了,但是他們不至于忽略掉楚子航的存在。所以為什麼那個被施以最高保密條例的事故檔案裡沒有提到他的名字,為什麼在楚子航入學卡塞爾之後的檔案歸納中也沒有人對此提出置疑。”
“那是因為有人先我們一步把所有線索都處理掉了,有比監司或者說有比我們家更高級别的存在在控制着這件事情的走向。時機未到,我們都不會知道事情的全貌。”正值黃昏,逆着光看他,男人像是從火中走來,“昭昭,我猜你家在下一盤大棋。”
被叫做“昭昭”的女孩愣住了,“抱歉,我并不知情。楚子航的話……需要我回趟老宅嗎?”
男人搖了搖頭,指節抵在唇上做出一個噤聲的手勢,“連你這個小輩都知情,那就不叫做秘密行動了。”
“你注意到了,監司那邊估計也快了。”昭昭神色有點擔憂,“根據信息共享條例,隻要監司能拿出足夠的理由,檔案庫裡龍族相關的就隻能被迫接受他們的審查。雖然他們一向懶得管散裝混血種的事情,可一旦跟‘楚’這個姓氏扯上關系,他們就和貓見了老鼠似的,查的比誰都快。”
“這個簡單,既然要一勞永逸,那不如把楚子航放在連監司都管不到的地方。”
“你的意思是……”
“在他們反應過來前清理幹淨不就好了,又不是所有人的檔案都在庫裡。高級别的事件檔案動不了,一個級别稍低的人員檔案我這個副局長有權處理。”男人說,“楚子航不是和‘國寶’在一起嗎,費點心思盯一下就好,不過他既然沾了‘國寶’的光,那邊的人就絕不會讓他出事。要不給他起個代号我們私下叫?你覺得‘金瞳’怎麼樣。”
“随意給人起代号不太好吧……不過為什麼是‘金瞳’?”
“姜濯說他在使用言靈後有很明顯的龍化特征,我懷疑他在使用那種禁忌的技術。”男人摩挲着指節,含笑的表情任誰看了都要覺得毛骨悚然,“這樣的話有關楚子航的事情還是要多麻煩咱們幾個,别人我用着不放心。”
昭昭看着杯中的茶水沒做聲,談話間手裡的花茶已經涼透,失去了那股溫熱的觸感,倒是無端從杯壁中感受出幾分刺骨的涼意,放下杯子,她從容起身,“沒問題的話我就去通知他們了。”
男人歎了口氣,伸出手想去觸摸昭昭垂在肩上的長發,但最終還是收回了手,人大抵都是不能真正共情的,安慰的話已經說過太多了,現在再提起來總覺得乏善可陳,“昭昭,記得按時喝藥。”
“知道了,每天都提醒我也不覺得煩人。”昭昭無奈的搖搖頭,這個她名義上的哥哥整天都有着操不完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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