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茶水間旁站着的一個人讓楚子航腳步一頓。

路明非就靠着牆站着，眼神放空的看着天空，手裡還提着一個透明水杯。

察覺到别人的視線，路明非轉頭看過來，表情平靜，像是完全沒有聽到别人對他的诋毀一樣。

“路明非？”楚子航下意識開口，這次離得近，他看清楚了路明非耳飾的樣式，銅錢加流蘇的樣式，自有一番風味。

茶水間裡一下子就噤了聲，先後從裡面出來了兩個男生，楚子航還沒看清楚他們的臉，兩人就跑遠了。

“呵。”路明非嗤笑一聲，“慫貨。”他倒是沒什麼所謂，提着水杯進了茶水間。

楚子航愣了一下也跟着進去了，“他們那麼說你你不生氣嗎？”

“生氣也沒用，他們還是會私底下偷偷說，嘴巴長在他們身上，我也管不了。”路明非歎氣，他接好熱水，才扭頭看着楚子航，看的很仔細，似在辨認身份。

“學長？”看人半晌，他才試探性的喊出了聲。

“我是楚子航。”楚子航點頭回答，然後又補充了一句，“我路過。”

“那學長你還挺熱心的。”路明非的手心沁出一層薄薄的汗水，他一直都有聽說過楚子航的大名，但是第一次直面本尊他覺得有種莫名其妙的緊張。

氣氛尴尬了兩秒，路明非連忙從自己為數不多的知識儲備裡找出來了那麼點可以談論的話題，“學長聽過拔舌地獄嗎？”

“聽過，是十八層地獄的第一層。”

“不信鬼神、不敬道士、侮辱他人，犯口舌之罪之人死後将堕入受拔舌刑罰的地獄。”路明非說，“惹到我他們算是碰上硬茬了，那必然生前倒黴死後堕入拔舌地獄。”

“這麼想其實也沒什麼好生氣的，雖然聽了還是會不舒服，但是聽多了不就習慣了嗎。”路明非的聲音越說越小，甚至于連頭都垂了下去。

他其實也是有自己的驕傲吧，他說着惹到他就算是碰上硬茬的時候，眼神裡雀躍的光不似作假。楚子航無言，他看着路明非垂着的腦袋，忽然升起了一股想去摸摸他的腦袋安慰他的想法，隻一瞬間，這種念頭就給他按捺下去，他們并沒有熟悉到可以有這種肢體接觸的程度。

“需要我幫你去和老師說一下這種情況嗎，他們這樣亂傳謠言，對你總歸不好。”

“不用啦，謝謝學長，我可以自己解決。”

看着路明非跑開的身影，楚子航歎氣，果然還是拒絕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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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後來，楚子航就開始關注起了路明非，但更多的是對他的好奇。

他很想知道，路明非說的自己可以解決，指的究竟是怎麼一種方法。

那些謠言也随着時間的推移逐漸平息，另一種說法卻又忽然傳開——不要偷偷在背後說人壞話，會倒黴的。

楚子航聽到這種說法的時候，下意識就想到了路明非的那句“生前倒黴死後堕入拔舌地獄”。可能那些人的倒黴少不了路明非在背後默默的做推手，他曾不止一次看到路明非遠遠的盯着那些造謠的人看。

報複心強。楚子航如此評價路明非。

後來經過長久的觀察，楚子航意識到了路明非本質上是一個孤獨的人。

路明非在校内總是獨來獨往的，沒有聽說有誰和他關系特别好，也沒見過他特别親近别人，他待人接物臉上總是帶着笑，對人禮貌卻不熱情，仿佛天生對他人就有一種疏離感，他把其他人都隔絕在自己的世界之外，形單影隻一詞形容他正合适。

孤獨卻不孤單。這是楚子航對路明非的另一重評價。

楚子航認為路明非根本就沒有意識到他自己是孤獨的，或者說他毫不在意自己是否是獨身一人，他有着自己的個人世界，那個世界不大，正正好塞下他一個人，那是他自己的舒适區，沒有被他劃分在舒适區内的東西他覺得都不重要，不重要的東西又怎會在意？

有着自己個人世界的人大概不會覺得自己孤單。楚子航甚至覺得路明非是一個内心世界極其豐富的人。

路明非總喜歡把自己藏在人群的角落，他喜歡觀察各種事物，風景亦或者是人，楚子航曾多次看到他坐在籃球場邊緣的角落裡，比起看人打球，更像是在發呆。

可能是身上的某種特質，路明非吸引着楚子航，也可能是源自靈魂深處的共鳴，楚子航也總能在人群裡精準捕捉到他。

路明非看東西的時候是專注的，他喜歡看風吹動葉子，看雲變換形狀，看雨滴順着屋檐滴落。楚子航曾不止一次的在想，路明非在觀察事物的時候，他的内心世界是否也在随之變換。

楚子航高路明非一級，經由學校調整學生會工作，巡查路明非年級的工作落在了他這一級學生頭上。

自然而然，楚子航多出來了更多時間可以觀察路明非，他借由工作名頭路過路明非班級的時候總免不得要多看兩眼。

路明非會在數學課上練毛筆字，會在午休時間看漫畫書，會在課間和同學一起談論遊戲、動漫或者八卦，會在自己困倦的時候趴着小憩，即使面對老師他也依舊我行我素。藏在骨子裡的叛逆，也就在這種時候才會顯露出一角。

楚子航也同樣知道了一些之前自己所不曾知道的事情。

比如路明非會滑滑闆，比如路明非住在清霄觀，比如路明非在少年宮學太極劍。

路明非回家的方式一直都很随意，這是楚子航一直都知道的事實，他有時候步行，有時候坐公交，有時候騎自行車，甚至于有好幾次他踩着滑闆就消失在路的盡頭，被風吹亂的額發，翻飛的衣角，少年人的恣意張揚，在他身上凸顯的淋漓盡緻。

清霄觀和孔雀邸在同一個方向，但清霄觀遠比孔雀邸近的多。

楚子航曾嘗試戴着口罩跟着路明非一起上了公交車，他坐在路明非的側後方，本相安無事，卻沒料想路明非突然回頭，與他的視線撞了個正着。

楚子航心下一怔，看着路明非逃也似的下了公交。

他那時就想，可能以後要改變策略了。

再後來，他隔三差五的就和路明非一起等公交，光明正大，甚至不過多遮掩，直到路明非開口詢問，他才拿他家在城東孔雀邸這等理由搪塞過去。

看着路明非明顯松了口氣的神情，楚子航心下了然。

太過敏銳。他很自然的給路明非打上标簽。

路明非每次都在淩陽長街下車，那是條有了年份的步行街，人流量不算太大，路明非回了這裡就像是倦鳥歸巢，他笑呵呵的和周圍攤販打着招呼，偶爾也會買一些瓜果蔬菜，沒多時他就消失在長街的盡頭。

楚子航跟着去過，那裡有條古樸的青石闆路，順着山坡的走勢向上。他查了地圖，知道了這是清霄觀的地界。

時間長了，楚子航也發現路明非回家的路線就不再固定了，他時常多坐幾站，然後換乘另一輛公交，那是去少年宮的路線，也是後來他才知道路明非是過去學太極劍的。

時間就這麼不急不緩的流淌而過，除了查紀律和學風的時候，楚子航并不會主動和路明非産生交集，不過主要也是因為路明非在學校過于随性，他時常抓到路明非睡覺吃零食開小差不好好做操，每次他敲路明非旁的窗玻璃，路明非那雙好看的眼睛總會瞪得溜圓，一副難以置信的模樣。

可能是那樣子過于可愛，楚子航總會心軟，以至于和他共事的同學都在會懷疑他是不是徇私舞弊。

他以為日子會一直這麼平靜下去，直到“蒲公英”台風的到來撕開了那層平靜的面紗，将世界最醜惡的一面暴露于他面前，他沒由來的覺得遺憾，他還沒來得及和路明非成為朋友。

萬幸，他還沒和路明非成為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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