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自黑暗中睜開眼睛，路明非再次看見那張蒼白的臉。

那是一張沒什麼生氣的臉，甚至于在不久之前他還在說“不要怕，路明非，有我在，我會保護你”，可是現在，隔着這麼近的距離，路明非感受到的隻有死亡。

“比起鬼我還是更喜歡活着的人呐。”路明非輕聲說，“The gathering。”

他心底深不見底的黑暗中，一雙黃金瞳緩緩張開，電光石火般的畫面在他眼前閃動，那些仿佛墨線勾勒的、淩亂的線條蛇一樣扭擺，組成一幅幅畫面，世界樹萌發，巨大的龍展開雙翼，人類高舉染血的旗幟，濺落在地上的血花，自腳底升騰而起的火焰，恍惚間，他還聽到了有人似歎息的呢喃。

“楚子航，不要死。”看着楚子航蒼白的臉，路明非堅定地吐出這幾個字。

都不重要了，管他什麼四分之一還是三分之一的生命或者□□，都不要緊，如果可以，就讓那個該死的契約生效好了。

世界在這一刻仿佛停滞了一秒鐘，路明非清晰地感覺到什麼東西以他為中心四散而去，在一個龐大的球形空間裡，結成了——“域”。

彌散在江水中的、墨煙般的血忽然一震，被一股澎湃至極的力量“吸”回了楚子航的傷口中。

路明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瞬間他分不清這個言靈到底是救人還是扭轉時空，眼前的一切就像是倒放一卷錄像帶。

插在楚子航心口中的尾刺顫動着，似乎龍王已經意識到什麼異常，正試圖以他偉岸的力量徹底撕裂這個男孩。

“不要！”路明非大喊。

這時他看到面前的人動了，他感受到楚子航的身體在一瞬間燥熱起來，好像血管裡流動的不是血液而是岩漿。

楚子航睜開眼睛，伸手到自己背後，握緊那根骨刺，生生地把它從自己心口裡拔了出來！而後他全身骨骼發出爆裂的微響，他把那根堅硬無比的尾刺……掰斷了，随手扔在水裡。

楚子航沒有繼續動作，做完了這件事之後他定神地看着路明非，但那雙眼睛裡卻沒有什麼神采。他擡起手，像是要觸碰路明非的腦袋，可是隔着氧氣面罩，他什麼都沒摸到。

他阖上了眼睛，半攬着路明非，把頭枕在他肩上，再次進入休克。

“喂喂，師兄你别睡啊，有這本事不如去擰斷龍王的脖子啊。”路明非看着遠處那遊弋在水中的模糊龍形舒展開來，以極高的速度消失了。他當然不會以為龍王斷了根尾刺這是回家養傷了，這東西攻擊的習慣和一條大白鲨很接近，總是隐藏在死角裡忽然發動進攻的，消失，是進攻的前奏。

路明非摟着楚子航盡力的往上遊，龍王暫且不論，現在重要的是要把傷患送上去。

有目光在注視着他，路明非看向腳下，在他看不清的深水域裡，有金色的光在流動。那當然不是水底的财寶，此刻隻有一個東西能在水中發出那麼強烈的亮光——龍王諾頓。

他移動到了路明非的下方，顯然已經做好了進攻的準備。

“真是麻煩啊，看來不能送你上去了。”路明非調整了姿勢，他把楚子航背在背上的匣子取了下來捆在自己胸前，又從腰側摸出來兩張符箓，禦水符溶于水中，避水符被貼在了楚子航手臂上。

他解開了楚子航腰間的鉛墜，楚子航的潛水服已經破了，避水符在他身側形成一圈淺薄的真空帶，勉強可以起到修補破損的作用，而禦水符給他提供了上浮的動力。

路明非輕輕一推，順着力道，楚子航如料想般的那樣上浮，而他在腰間鉛墜的作用下沉入深水。

“Noglues！”他說，第二條言靈，用命交換回來的特權。

無與倫比的力量瞬間在他的身體深處爆發，那種高高在上乃至于淩駕世界的力量令他不由得驚喜，他伸出手去緩緩地攥拳。

路鳴澤說的，權與力，像是能把什麼東西攥在手中捏扁。

下方的光焰忽然減弱了，似乎有什麼東西制約了龍王的力量，讓他再也無法輕易地使用足以融化一切金屬的火焰。龍王暴躁地扭動着，卻無法擺脫那股力量的束縛。

路明非扣動了匣子上方的那條凹槽，裡面的機件帶着清越的鳴聲滑出，呈扇面散開。

“嘶，跟小說插圖上畫的劍匣一模一樣啊。”路明非伸手去拔最為沉重的一柄，他使出吃奶的力氣連拔兩次，但這柄刀紋絲不動，就像是已經在匣子裡安家落戶似的。

“路鳴澤我就說我拔不出來啊！”路明非無能狂怒，他反手拔了最短的一柄，“反正都是煉金武器，用什麼都一樣吧。”

那柄短刃一尺多長，微曲的刀身，弧度極佳的刃口上一點寒星流動，握起來頗為稱手。

“拔錯了刀，不該使用‘貪婪’。”路鳴澤的聲音突兀地響起。

“是你根本就不考慮我能不能拔的出來‘暴怒’！”

“但總之那不重要，哥哥，現在是你複仇的時間呐。”路鳴澤輕笑，“諾頓是和他的龍侍融合了，現在他的本體就是這條龍身上最脆弱的地方，你隻需要找到他，然後對着他的心髒來一刀，這樣一切都解決了。”

“說的輕巧，你自己來試試這有多難！”

路明非凝神靜氣，沒有其他辦法，他隻能靠感覺來判斷，他不敢在這個時候分神掐算，就他那算卦的速度在龍王五十節的眼裡不值一提。

金色的光芒在他眼睛裡湧動，世界在他眼中變換了模樣。

龍王的行動似乎被逐幀拆分，他看着龍王翻滾，遊動。

找到了。

路明非睜開眼睛，他被正面撞擊了，像被一顆炮彈擊中，五髒六腑都翻騰起來。他在水中高速後退，好像倒退着坐過山車。

他抱住了龍王諾頓。

龍王諾頓也緊緊地抱着他。

路明非在最完美的位置以最精巧的角度和龍王相撞，抱住了龍王的本體，那是一個青灰色的人體，長着一張他無比熟悉的臉。

确實是他的老朋友。

“老唐？！”

龍王暴怒的黃金瞳瞪着他，像是要把他一口吞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