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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明非再一次看到弗洛德是在他開始下水訓練的時候。
他坐在水池邊,小腿沒入水中,聽着旁邊教授的囑咐忍不住神遊天外。
要死了,這苦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啊。雖然有天不亮就被陳觀主扒拉起來上早課的先例在,但路明非還是覺得這種訓練對他來說是生命不可承受之痛,這比那些在觀裡清修的師兄們還要苦。
他後來回去也仔細思索過了,品出來這劇本不太對味。高中畢業年紀輕輕的少年懷着一腔熱血被神秘組織發掘,訓練培養去屠殺龍王完成拯救世界的壯舉。這種熱血動漫男主的劇本落到他頭上怎麼就這麼奇怪,這就相當于穿越進勇者世界,以為自己是npc,整天捉貓遛鳥不幹正事,卻在某一天被一個神秘的老頭子告知“孩子,你是命中注定的勇者,拯救世界的重擔就交給你了”,然後就稀裡糊塗就拿上新手裝備出了新手村,那胡子發白的老者在新手村門口攔下你,拍着他的肩膀告訴你,“去吧孩子,殺掉面前這個魔物,這是你走上勇者征程的第一步”,你擡頭一看,那不是一個lv.1的史萊姆,那是一個lv.999的巨龍,沒等你發出來“不是,你管這叫魔物?”的靈魂拷問,那老頭子直接一腳給你踹向巨龍,嘴裡還喊着什麼“勇者加油勇者你是最棒的人類的未來就靠你了”之類的話語,隻留下你和那頭巨龍面面相觑。
真的,好強烈的即視感,路明非都要給自己腦補哭了。明明他沒什麼人生理想,已經做了上啃老下啃小的準備,卻被抓壯丁一樣被人賣來卡塞爾,新手期還沒過完就要求他去挑戰BOSS,就算是勇者遊戲也不敢這麼玩的。
“唉……”這是路明非在來到卡塞爾之後的第不知多少次歎氣。
他飄忽的視線落在了遠處的休息區,即使是隔了一條長凳,恺撒和楚子航也還是一左一右的坐着。
一左一右,水火不容是吧,這種相處模式放在動漫裡絕對是有基情的存在。路明非在楚子航看過來之前就挪開了視線。
畢竟是學長,基本可以省略體能方面的訓練,就等着路明非和零基礎達标後和一起進行配合訓練。
訓練用的水池算得上是加深版的泳池,深度足夠人下潛,底部和四周嵌着防水燈罩,路明非晃動雙腿攪動了池水,起着波瀾的水面反射着燈光,給人一種波光粼粼的錯覺。
那邊教授還在囑咐着,路明非等待的有些無聊。
他其實不太喜歡水,大抵是幼年時留下的心理陰影,他看着水面上倒影的自己的面龐,生怕下一秒就變成路鳴澤的。
可是這次路明非失算了,他隻覺得靈感觸動,剛解除“無生”,就看見另一個虛幻的人影從水底浮了上來。
那是好幾天沒見鬼影的鬼兄弟弗洛德。
路明非眼皮一跳,他是真沒想到弗洛德會用這麼詭異的方式出場,他本來就是一頭長發,從水裡浮起來活脫脫的就是一個水鬼樣。
你這種出場方式還真比不過路鳴澤。路明非這麼想着,克制住了自己想一腳把他踹回池子裡的沖動。
礙于有人在場,路明非也沒敢開口問他大駕光臨是為何,弗洛德那邊也沒有開口,隻是學着他的樣子同他一塊坐在了水池旁邊。
教授那邊剛宣布熱身之後可以下水,路明非這邊就爬起來活動了下身體,權當熱身。
再次坐回水池邊的時候,路明非側着頭瞥了還坐在原地的弗洛德一眼,心裡無助吐槽,還不說是呗,要不看誰憋的過誰。
“你說,我是怎麼死的。”弗洛德突然開口詢問。
路明非看着他逐漸隐去身形,覺得很抱歉,他回答不了弗洛德,畢竟現在人多眼雜,他不想被誤認成會和空氣說話的神經病。
那就下次遇見再說好了。
他雙臂一撐,整個人滑下了水。
路明非調整了姿勢,以一種仰面的狀态緩緩下沉,入水時産生的漣漪緩緩蕩開,頂棚的燈光倒影破碎又重合,水面上呼喊的聲音也逐漸遠去。
他吐出一小串氣泡,看着那空腔上浮之後又炸開,像極了那些幻夢的泡影。
路明非緩慢的閉上了眼睛。
他覺得自己像一條瀕死的魚。
待路明非浮出水面,一條毛毯兜頭給他罩住,一個人用算不上太溫柔的手法揉搓着他被水浸濕的頭發。
“你沒有帶呼吸器。”是楚子航那一貫冷淡的聲線。
“我知道。”路明非的聲音悶悶的,楚子航這手法讓他忍不住聯想到他給觀裡的貓洗澡時的樣子,他覺得自己就是那隻在楚子航手底下被揉圓搓扁的貓。
“為什麼要這麼做。”
“沒什麼原因,想做便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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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這個小插曲,路明非的适應性下潛直接跨越階級變成了雙人訓練,在楚子航再三保證訓練不會耽擱自己的時間後,路明非就算有一百個意見也隻能默默吞進肚子裡。
令人意外的是他和楚子航的相性高的離譜,下潛配合時也默契的令人發指。
但路明非不理解的是,他總是能在訓練間隙看到古德裡安教授和施耐德教授在一邊竊竊私語,甚至還對着他指指點點。
路明非一頭霧水,但他也沒有膽子去問教授,隻能旁敲側擊的問楚子航是不是知道點什麼。
那時候他們正在餐廳吃飯,楚子航盯着路明非的臉看了一會,似乎在組織語言,過了半晌才歎了口氣開口:“沒什麼,你以後會知道的,但總歸不是和她們一樣。”說着還示意路明非往四周看去。
路明非也懶得看了,不用猜都知道是什麼,這些狗仔和熱心群衆的閃光燈都快要怼到他臉上了。
這一切的一切都還是要歸結在集訓身上,自從開始雙人下潛後,他和楚子航基本上都是同出同入的,除了睡覺不在一起,其他的大部分時間都是呆在一塊的,在那群狗仔的不懈努力下,論壇又新增了好幾個和他們有關的飄紅帖子。
累了,無所謂了,毀滅吧。
路明非是有一百張嘴也說不清了,他已經懶得去論壇看事情發酵到哪種程度了,總歸不是什麼好事。
他又想起來芬格爾說的那些話,他已經錯過了最合适的澄清時間,現在最好的解決方法就是等待熱度過去。呵呵,信他個鬼。他和楚子航這事的熱度壓根就沒有下去過,甚至還有愈演愈烈的趨勢。
路明非看着基本上已經解決幹淨的午餐,有一種想一腦門砸在餐盤上然後不問世事的疲憊感。
這麼胡思亂想着,他又忍不住想起了上次和弗洛德見面的對話。
還是在宿舍陽台,路明非回答了他開始水下訓練時弗洛德的問題——他的死因是什麼。
路明非表現的很坦然,他說:“吞槍自殺,你的檔案是這麼寫的,但詳細一點的就是富山雅史□□說的那樣,是在研究某些東西的時候陷入思維誤區,一時無法接受就自殺了。但礙于你身份的原因,這件事情我不方便去查證。”
“不可能!”弗洛德當即否定,“我這種人怎麼可能吞槍自殺?”
“你想起什麼了?”路明非摸了摸下巴,弗洛德的情緒暫時還算穩定,這不是一個壞消息,但也不算是好消息。
“啊……這倒沒有,我什麼都沒想起來。”弗洛德忽然扭捏了起來,“不過我怕死,我惜命,我自己也仔細想了想,依照我的性格應該是做不出來自殺這檔子事情的。”
“這事急不來,順其自然就好。”
“嘿,我也這麼覺得,這麼長時間了,連我是你們學長的事情還是我猜出來的。”
路明非覺得不合理,弗洛德是四十二年前去世的,一個飄蕩了四十多年的鬼魂,沒有一點生前的記憶,也沒有執念留存,但卻維持着自身的清醒,這些東西疊加在一起會顯得他根本就不是個鬼。按照常理來說,即使是再混沌的鬼魂在知道自己的真名後都會給予一定的反饋,大多都是恢複了點意識或者記憶,但是弗洛德卻一點反應都沒有,是忘幹淨了還是說這根本不是他的名字,畢竟依照學院的手筆來看,給死人套個假名再容易不過了。
弗洛德的事情很棘手,路明非一直在思考究竟要不要插手。
“明非,在想什麼?”楚子航的話打斷了他的思緒。
“在想一些特别的事情。”路明非斟酌了一會,他在是否要和楚子航坦白中選擇了是。
“師兄啊,如果你遇到了一些事情,你從隻言片語中推測出了這隻是冰山一角,你會去選擇查清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