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确很想活下去,也想留在這個世界上,但如果你……不願意,真的一點都不願意,”他反複強調着,眼裡透出懇請的神色,“那就照我說的那樣消滅我。但務必要對我溫柔一點,好嗎?”
她從來沒見過這樣的他。
反複盯着對方的兩隻眼睛,确認着那裡面的誠懇。
她看不到一絲虛假。
也有可能是被蒙蔽了,她想。
一半的心在警醒着,認定諾特斯肯定是在僞裝;可另一半似乎已經放棄了,哪怕是假的,也願意相信。
隻在當下這個瞬間,她想要相信。
在整個世界都與她背道而馳的時候,在她最為脆弱的時候,她多想相信眼前這個人說的一切都是真的,這樣的話,起碼還有一件事情不算那麼壞,起碼還有一件事情是她所能控制得了的。
如果是這樣該有多好。
諾特斯,你為什麼偏偏是諾特斯呢。她想。
不知怎麼回事,思緒來到這裡的時候,胸腔裡那股委屈的情緒卻像決堤一樣,再也控制不住。
她緊閉上眼,渾身顫抖着,可是鼻尖和眼眶卻愈發酸脹。
對面的人的聲音聽起來是有些無措的,“等等、怎麼還哭得更厲害了……”
她感覺到那隻溫暖的手離開臉頰,輕撫上後頸,而另一隻手攬住了她的後腰。
上一次男人這麼做的時候,是在一家酒店裡,一張座椅上,把她帶進了一個不情願的吻中。而這一次他沒有這麼做,隻是将她上半身拉近了一些,讓她的頭顱靠在自己的胸膛。
肩膀在聳動,她極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緒,可是卻對這潰堤一樣的淚水毫無辦法。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覺得很丢人,但是又抑制不住。
不禁有點自暴自棄,每次在這個諾特斯的面前總會醜态百出,但想了想對方的身份,怎麼也是個見過大場面的人,一個動不動就哭的女人或許對他來說并不是什麼稀罕事。
他說他見不得女人哭,所以才有了剛才那一系列自爆弱點的坦白。雖然那些可能隻是惺惺作态的表演,但不得不說,它的确提供給了莊森芽一個可以放下包袱的契機。
她可以大膽釋放着長久以來被壓抑的情緒,哪怕當下營造出來的一切都是逢場作戲,哪怕都是假的,哪怕明天這個男人又會說‘其實我都是騙你的’,但現在,僅在這個時刻,她可以放任自己把這一切當真,沉溺于對方營造出的溫暖的假象之中。
“好了好了……”他安慰似的拍着她的肩,輕輕捏着她的後頸,“都會沒事的,你這麼厲害,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還有勇氣一直和看起來毫無勝算的對手抗争,沒有什麼能夠難倒你,就算有我也會幫你的,好嗎?”
莊森芽沒回應,安靜地靠在對方的胸膛,平複自己的情緒。
一股令人凝神的氣味竄入鼻翼,她有點熟悉,那是諾特斯身上獨有的味道。
每次離近了都會聞到,她說不好那像什麼,可能是某種木質味的香水,聞久了會使人沉迷,就像是令人上瘾的香煙。
她覺得自己很丢人,居然倒在一個可以算得上是敵人的懷裡。
而她的敵人居然還在安慰她,這件事要是被人知道了,她覺得自己一輩子都擡不起頭來。
月夜甯靜,夜晚的圖書館尤甚,靜谧的圖書室内,兩個人影交疊在一起,像溫存的眷侶。
緩了有一陣子,莊森芽推着胸膛,從他身上離開,萦繞在周身的短暫暖意也驟然離去。
男人沒攔着,隻是關切地盯着她。
她抽了抽鼻子,心想自己現在的模樣一定很難看,低着頭從背包裡翻出紙巾,半掩住自己的臉,聲音囔囔地沖對方說,“……照你的意思,你想說自己不是壞人嗎?”
她想讓自己看起來鎮定一些,于是假裝無事發生一樣,談論起剛才還有可聊餘地的話題,也是其中一個她有些在意的問題。
諾特斯眯眼笑起來,貼心地幫她抽紙,也不再提她哭泣的事情,給足了面子,“我說了,我不在乎這個定義。關鍵在于——你怎麼想。”
“……”
她怎麼想?她還能想什麼,已經十足混亂了。
今天晚上發生的事情就像在做夢一樣,夢裡她見到了一個與平時大相徑庭的諾特斯,他不再是個威脅。
如果他不再是一個威脅,那對于自己來說,他又是什麼人?
“我送你回去吧。”諾特斯輕聲對她說。
莊森芽沒有拒絕的理由,教材已經毀了,她繼續待在圖書館也沒有意義。
但她又不是那麼想要回到宿舍,怕閉上眼睛,第二天醒來之後,殘酷的現實又會找上門來,告訴她今日的溫存隻是蒙蔽雙眼的假象。
可是男人放輕的話語像是魔咒,哄勸的音色使人無法拒絕。
她放棄了思考,像提線木偶一樣收拾好自己的背包,在星夜之下返回宿舍樓。
諾特斯隻送她到了樓下,莊森芽悄聲回到宿舍,鑽進自己的被子,電量耗盡,倒頭就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