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荼看到對方的第一眼,腦海中就蹦出了“美大叔”三個字。來人身材高挑,穿着裁剪精煉的西裝三件套,十分儒雅。而盛青沒等那人走近,已主動迎了上去:“陶叔,麻煩您特意走一趟來捧場,多謝多謝。”
錢荼聽出盛青的口吻十分熱情,而且還不是那種客套的熱情,完全是真情實感的尊敬。她不由地仔細打量這位“陶叔”,見對方金邊眼鏡後的眼角有些細密皺紋,已不年輕,卻自帶歲月洗練出的深沉和從容,應該是位身份不凡的前輩。
果然,盛青一感謝完,就拉着錢荼上前,介紹對方道:“小荼,這位是上清派的陶湘叔叔,是上清派對外事務的負責人,也是蘭家的世交。”
錢荼一聽到“上清派”三個字,心裡就咯噔一聲,腎上腺素飙升。她已經不是術士小白了,對這個門派簡直如雷貫耳!上清派其實就是茅山派,是鼎鼎大名的三大符箓派之一,她當初背的大部頭裡,有不少咒符就源自上清派。它們的開派祖師是人稱“山中宰相”的陶弘景,話說還和這位陶叔一個姓,也不知是不是有什麼淵源。
錢荼立刻肅然起敬,帶着新兵見到大首長的激動和惶恐,一句“陶前輩好”說得結結巴巴。
“客氣了,你是蘭老的徒弟,跟着丹木他們叫我陶叔就行。”陶湘微笑道,嗓音低醇渾厚,像經年窖藏的美酒。他主動握了握錢荼将伸未伸的小爪子,和藹道,“我先進去了,待會再好好聊聊。”
說着,陶湘結束了簡單客套,在盛青的陪同下進入了會場。錢荼目送着他挺拔的背影,覺得自己頭一次見識了什麼叫作“德高望重”。
再接着,陸陸續續又有些賓客到場,盛青再次回來與錢荼接待,并一一介紹。不過因為是蜀山派年輕弟子的迎新會,所以來的也大多是年輕同輩。與他們相比,論資曆和身份,陶湘的分量完全不在一個數量級上。果真是不看僧面看佛面,他沖的肯定是蘭家而不是自己的面子。
好吧,那麼身為蜀山一分子且又是本場主角,錢荼匆匆把剛得知消息時的心虛和怯意掃出腦子,做好準備絕不掉鍊子。
隻不過當她一腳踏入會場、被如雷掌聲撲面而來的時候,還是吓得差點又退了回去。
錢荼打記事時算起,從來沒被這樣萬衆矚目過。
宴會廳裡雖然沒有紅地毯和典禮台,但全場的客人——除了個别輩分高的以外,全都站起來鼓掌歡迎。一排聚光燈集中照到她身上,讓錢荼有種自己被X光暴露的一覽無遺的錯覺。盛青沒有再陪着她,而是站在門口,拿着話筒向大家天花亂墜地介紹自己。錢荼一個人被扔在衆目睽睽中,不知道接下來該幹嗎,更不知道該怎麼擺動自己的手腳。就在她快要朝周圍90度鞠躬的時候,她看到蘭丹木錯開一步,從席位上站了出來。
那一瞬間,錢荼的心境起了奇妙的變化。
她望着那一端同樣在鼓掌、臉上帶着淡淡笑容的蘭丹木,忽然覺得在那處的,不僅僅是自己的座位,而在場這些與她素未謀面的客人,為的也不僅僅是捧場。這些人在今天這個時刻,在今天這個地方聚集,是真誠地歡迎一個人加入他們,真誠地鼓勵自己朝他們邁進。
這就是她将要投身的世界的真正模樣,它逐漸沉入凡塵世俗,但依然頑強而有生命力,值得每一個成員為之自豪和拼搏!
錢荼深吸一口氣,終于不再窘迫。她不自覺地微微昂頭,朝着蘭丹木走過去,不時地向兩邊的桌子揮手緻意,甚至自己都沒意識到嘴角的弧度漸漸變大。等她走到大廳盡頭的第一張桌子時,情緒已經全部被調動了起來。
“師兄,謝謝謝謝!太棒了,簡直棒極了!”錢荼一手捂着一起一伏的胸口,像個發現新玩具的孩子一般,急于分享自己的喜悅。
“不用謝,你喜歡就好。”蘭丹木輕輕點頭,讓她入席,然後擡起雙手向下壓了壓,示意大家都坐下來。
“我的這位小師妹,大家就算認識了,”在場隻有蘭丹木還站着,“她還很稚嫩,日後要各位同仁多多包涵了。”
他說到這,朝場内抱了下拳,立刻又響起了掌聲。随後他頓了頓,等掌聲停下,接着道:“另外,師妹隻是個普通的學生,盡管我三番五次的阻止,但她一心一意,最終還是加入了蜀山這個大家庭。所以今天我僅代表我自己,也說一句‘小荼,我很榮幸’。”
這句話,他完全是面對着錢荼說的。錢荼與他視線相遇,一時竟看癡了。蘭丹木還從來沒這麼明白無誤地認同過她,他以往的肯定,都是在劈頭蓋臉的批評中轉瞬即逝的流星,他的笑臉和呵護更是永遠隔在一層淡然的後面。但這一刻,他的目光中是清澈的見了底的笑意,這使他周身那看不見摸不着的膜消散殆盡。蘭丹木那包心菜的内心仿佛層層綻開,變成了一顆明明白白的烏塌菜。
師兄當着衆人的面,正式回應了她所有“我支持你”“我相信你”之流的豪言壯語,哪怕它們出自幼稚無知,哪怕它們根本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兌現。
錢荼鼻子一酸,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她隻是呆滞地擡着頭,直勾勾地望着蘭丹木,在他的雙眼裡看到一個模糊的自己的身影。
她想:不行了,媽媽,我真的好想明年把他領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