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上?朝廷的旨意?”那人突然笑了笑:“十三年了,朝廷還記着長安軍呢?”
“是,你們将軍呢?”洛浔問道。
那人卻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冷笑道:“将軍,不見朝廷中人。”
洛浔蹙眉,還想說什麼,卻被上官晴拉住,她大聲沖着那不遠處的一個不同的營帳喊道:“将軍不見朝中之人,那可否念在昔日,震西軍與長安軍共同禦敵的情面上,見一見故人之女?”
她一說完,那營帳裡就走出來一個身穿藍袍的男子,他站得遠,洛浔看不真切,可他背脊挺拔,聲音洪亮:“可是上官賀将軍之女,上官晴?”
上官晴對着他抱拳道:“上官晴,見過楊将軍。”
楊高逸招了招手,那攔路的人就滿臉不情願的,放洛浔她們過去了。
剛走入營帳,洛浔就看到了傳說中讓人聞風喪膽的楊高逸,可他此刻面容滄桑,沒了當年的意氣勃發之感。
楊高逸就為她們二人倒了一杯茶:“上官将軍此次前來,所為何事?”
“是為了離州平亂之事。”上官晴說着,她抿了抿唇,如實道:“我是此次平亂之戰的副主将,這位洛大人,是主帥,聖上下了旨意,希望長安軍此次能一同前往平叛。”
“洛大人?”楊高逸喝茶的手頓了頓,看向洛浔的眼神似一把劍,想要刺穿洛浔:“可是金科狀元,三驸馬洛浔?”
洛浔從容道:“正是。”
“哼,朝中無将了嗎?讓你一個文官做主帥,上官将軍都比你有資格,聖上還真是,愛屋及烏啊。”楊高逸冷笑道,斜眼不去看洛浔。
“朝中并非無将,離州呂氏與孔氏世族,聯合周邊世族謀反,朝中之将都需得前往各個城池布防,以免那些心懷不臣之人,借此相繼謀反。”洛浔看着楊高逸:“我也并非是因為三驸馬的身份,才被聖上委以重任,而是此事,因我所判的陽城案一事而起的兵戈,我必須得去。”
楊高逸不屑的嘟囔了一句:“陽城案?和離州謀反有何幹系?”
“陽城案的賬簿上,所記載的那些世家大族,皆被斬首定罪,這些世族魚肉百姓,戕害萬民,導緻所涉事之地民不聊生,而離州世族謀反,也是因為心有餘悸,我想他們背後也如那些人一樣,怕朝廷遲早查到他們頭上 ,才會被挑撥逼至謀反。”洛浔認真回答道,希望楊高逸可以明白這件事情中的危害。
而楊高逸隻是瞟了她一眼,譏諷道:“你自己造成的局面,自己自然有把握解決,想讓長安軍為你收拾,憑什麼?”
洛浔咬牙,拽緊了衣角:“就憑,若是長公主還在,她也會如我所做。”
她剛說完,眼前的楊高逸将杯子摔在地上,猛然抽出了一旁的佩劍,朝着洛浔刺來。
而洛浔從位子上閃身到一邊,楊高逸的劍就将她頭上的烏紗帽打落在地,劍尖直指着洛浔的眉心。
上官晴見此,立馬來到洛浔身邊,警惕的看着那把劍:“楊将軍,快把劍放下!”
營帳裡的聲音傳到外頭,那些懶散的士兵們瞬間警惕了起來,拿着長槍兵器守在了營帳門口。
風吹進營帳裡,掀起洛浔的紅色官袍,衆人虎視眈眈的看着她,似要将她活吞了不可。
楊高逸舉着劍,惡狠狠道:“你不配,提長公主殿下!”
洛浔背脊挺直,喉間不由自主的咽了一下,卻沒有退縮:“如今敢提長公主的人,都已少之又少,能記得她當初模樣的,也隻有你們,楊将軍,你跟随她出生入死,跟随她踏遍山河,征戰無數,你應該是最了解最懂她的人,你說,如果長公主遇到陽城案一事,她會放任不管嗎!”
楊高逸神色微變,可還是怒目看着洛浔不言語。
“那些是她守護的子民,她怎會忍心,看着那些惡狼野狗殘害他們!”
洛浔昂着頭,緊握着手中的衣袖:“我也沒有想到會有謀反之事,可事情既然發生,就證明我所做的,所想的沒有錯,他們是因為恐懼,害怕自己那些見不得人的勾當被揭發,他們害怕我揮落下的刀,下一步就砍在他們的頭上,所以他們才會被逼得狗急跳牆,行謀逆大罪!”
她在楊高逸有些錯愣的神色下,繼續說道:“陽城賬簿上記載了多少巨大的數目,那上面又是因多少無辜的冤魂而造就的,樁樁件件都在刑部記檔之中,通過陽城賬簿所查到的各個地方的案件,在刑部的案桌上都快堆成了山!”
洛浔深吸一口氣,堅定道:“可這還隻是冰山一角,我必須要打赢這場離州之戰,才能再通過這場戰事,挖掘出更多為人所不知的冤案,才可以還那些冤魂以清白,若是長公主還在的話,你還覺得她會容忍的下嗎?”
楊高逸不語,上官晴凝重的望着他:“我曾見過那賬簿,确實令人震驚難以想象,長公主要在,她必定不會容忍,那些蛀蟲剝削殘害無辜的百姓,來填滿自己的貪欲,使王朝江山動蕩傾頹。”
“就是因為,她心中有這些百姓,所以才會落得如此下場,她本該可以坐上那最高的位置,可以成就一番大業,還能繼續堅持她心中的理想,可是呢?是因為你們,才讓她這般,她不該死在戰場上!”楊高逸緊咬着牙,眼中的淚水滴落,他紅着眼盯着洛浔。
手中的劍,已經顫抖到無法控制:“十三年了,殿下不在了,漸漸的,都已經沒人記得,她曾經的功業,而長安軍已不是當年的長安軍了,已無心也無力,不想再戰。”
他說完後,營帳外的士兵都暗自垂淚,緩緩低下了頭。
“我雖然不了解她,但是我想,她一定是不想因為自家的争鬥,而殃及無辜的百姓,使國家陷入内亂之中,所以她才甯願死在戰場上,至少可以換這些百姓安甯的日子。”
洛浔說着,看到楊高逸擡起頭來盯着她,她神色莊重:“這裡的每一片土地,每一座城池,她都曾帶領你們堅守奮戰過,這是她守護下來的國土,而你們是她的心血,她不願看到江山破碎,如今卻被那些狼子野心的人肆意撕裂,隻有你們,才能繼續将她的理想守護下去,才能讓天下萬民再次記起她,再次記起長安軍,那她将永遠存在!”
楊高逸盯着她良久,放下手中的劍:“文官就是文官,能言善道,一番話就能鼓舞人心,可是行軍打戰,可并非你的一張嘴就能讓天下太平的,我還得見識見識你的本事,再做決議。”
“這麼說,楊将軍肯給我一個機會?”洛浔見他态度有些軟和下來,看來用長公主之名,真的可以再次激發他們内心的鬥志。
“機會隻有一次,洛大人,明日再來吧。”楊高逸說着,将劍收了回去。
“事态緊急,我今日就可以!”
楊高逸冷哼了一下,不搭理她,上官晴拉着洛浔的手臂,輕聲道:“先回去吧,楊将軍自有打算。”
楊高逸背對着她二人,洛浔知曉送客之意,呆下去也枉然,并不是一下子能讓他們甘心被調任,也隻能跟着上官晴先離開了。
洛浔二人走出軍營後,楊高逸扯下營帳正中間木架上蒙着的綢布。
眼前的案架上,橫着的一柄長劍,那長劍的劍鞘上雕刻着一隻展翅的鳳凰,它被恭敬的擺放在案台之上,而那案台後面,是一副帶着面具的女将軍畫像。
她執劍立于人們身前,那面具之下的眼神堅韌剛毅,定定的目視前方,好似在看着這營帳裡的人,以及他身後營帳外的那群兵士。
楊高逸昂着頭,雙膝跪與地面之上,他一隻手緊握成拳,重重的錘在自己的胸前,滄桑無神的眼中,又一次流出淚水。
而他身後的兵士,皆都跟随着他,手執長槍,單膝下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