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既許皇後之位,如此倒也不算是羞辱,也算不得破例,而且,看上去已經是極有誠意的了。
衆人羨慕地看着她葉無雙,等着她的回答,心歎道:
人生際遇果真難料,隻等這女子一點頭,便可一躍枝頭,母儀天下了。
連朱曦也面露難色,無言以對。
葉無雙神情默然,沉吟片刻,走向前來:
“陛下美意,原不應卻。隻是——”
她面露難色,轉頭望向朱曦:“座師,學生有一言,不得不說。”
“請言。”朱曦道。
葉無雙歎了一口氣,面含憂色:“座師是兩朝元老,應當清楚,十九年前,先皇陛下微服私訪,親下江南,此事應非虛言?”
朱曦眼皮忽然一跳:“是,确有此事。”
“學生祖籍宣城府大安縣。”葉無雙微微垂眼,輕聲說道:“先皇禦駕途經此地時,家母便在縣上做繡活……”
最後,她頗為含蓄地講道:“學生今年十八歲,自幼面貌不類父母。”
群臣猶如五雷轟頂,滿臉空白。
先皇……
先皇……
先皇是有名的風流天子,幾次微服私訪親下江南,若說有個滄海遺珠那是再正常不過的了,隻是,當今天子可是先皇的親生子嗣啊。
那豈不是亂……。
朱曦艱難地道:“……此事,你可有實據?”
葉無雙搖頭,道:“此事并無實據。”
“令堂……”
葉無雙面露悲意:“家母久病,神思恍惚,心智全無,已不認得人了。”
她又歎了一口氣:“在下之身世,已成一段懸案,本不願多生是非。然而事至如此,雖無實據,唯恐有其萬一,冥冥之中,天譴之報,誠可畏懼,因此,請恕在下難以從命。”
群臣面面相觑、眼神亂飛。
皇帝忽然橫眉豎目,大喝道:“胡說八道!”
葉無雙面不改色,毫無懼意。
她當然不怕,雖無證據證明她就是先皇血脈,但也沒有證據證明她不是啊!
——滴血認親這種說法,早八百年就不靠譜了。
她擡起頭來,悠悠而歎:“……陛下對我一見如故,實則,我對陛下也是覺得十分親近……”
群臣不自覺地端詳着她的面貌,與堂上的帝王确有幾分相似之處,而先帝朝的老臣,卻覺得她眉目之間确實更像先帝。
心裡已自有幾分相信了。
“陛下三思啊。”
天涯何處無芳草,‘宋月’的身世一日不曾查明,她就一日不能嫁入皇室,哪怕隻是一種可能,朝堂上下也難以容忍,皇室不能有亂了倫常的醜聞。
兄妹結合,天理難容!
皇帝臉色難看至極。
“此事容後再議,退朝!”
*
皇帝怒氣沖沖地下了朝,回到寝殿去。
相比朝臣,皇帝是唯一一個完全不相信葉無雙的話的人。
因為他身上的際遇是常人無法想象得到的。
他自幼便夜夢神人,預知自己日後必是登臨九五之人,此後人生路上之福禍吉兇,夢中神人都對他一一指點,無不應驗,他自然更是笃信。
不久前,殿試上,他初見宋月,那夢中神人便現身于夢中,對他言明:此女是他命定之妻,若得她為皇後,可保他江山永固,社稷長安。
皇帝一醒,便下定決心要娶‘宋月’為妻,既得神示,越看其人,越覺心醉神迷,不可自拔。
他相信,自己命中注定的妻子絕不可能是自己的親妹妹。
可是現在,幾乎所有人都相信她是,皇帝也不能冒天下之大不韪。
他躺在龍床上,翻來覆去,六神無主。
良久,他想到:要不然,便讓她假死吧,換個身份嫁給他,大不了不讓她與朝臣們見面就是了。
他默默地思忖着,渾然不知危險來臨。
他想要讓葉無雙假死,葉無雙卻是要他真死。
*
一下早朝,朱曦便與葉無雙一同行着,回到了葉無雙所住的地方:
“陛下的心思,恐怕不會輕易善罷甘休。”
“不過,你既然心志堅定,為師與這朝堂上下的文武百官也必然不會坐視不理。”
葉無雙拱手稱謝:“多謝座師,學生感激不盡。”
“不需稱謝。”朱曦擺了擺手,她是此次的主考官,又是女官之首,于情于理,都應該站在葉無雙的這邊。
她這樣想着,便欲開口讓人住到她的家中,忽見葉無雙虛扶着額頭,一副疲憊虛弱、飽受驚吓的模樣,不禁住了口:
“看你的模樣,像是生了病,叫醫者來給你看看。”
葉無雙臉色蒼白地笑了一下:“讓座師見笑了,月……”
“罷了,你好好休息吧,莫要過于費心。”朱曦歎道,告辭離去。
朱曦一走,星陽與宋勝虎聯袂上門。
“月姐放心,我與星陽都會站在你後面,全力支持你的。”宋勝虎道。
星陽道:
“老夫人那邊,師妹已去信給夫子了,必不使老夫人受些驚擾,師姐寬心吧。”
兩人連聲寬慰,葉無雙一一點頭謝過。
二人走後,葉無雙面上的笑容才冷了下來。
雖有衆人的承諾,但葉無雙從不将希望放在别人身上,靠山山倒靠人人跑,隻有自己才是最可靠的。
那個該死的狗皇帝,他以為他很高貴嗎?
竟敢那麼高高在上、輕描淡寫地決定她的婚事。
賤人、賤人。
不殺此人,她誓不罷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