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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時分,葉無雙驅車回府,拜見母親。
侯夫人眼神詫異:“柔兒,你為什麼穿得這般素淨?”
“娘親。”她微微一禮:“女兒今日到廟中燒香,路旁餓殍遍野、貧民賣兒賣女,無以為生,心中深為感傷。因而,兒欲購買一些糧米,在府外設粥棚,濟施貧民,不知道母親尊意如何?”
侯夫人聞言,神色驚歎,贊道:“難得我兒有這份善心,為娘豈會不允?”
葉無雙拿出手中所有的金銀首飾換錢,加上侯夫人何氏所添,湊足一萬兩銀票,買了糧米,果真在城外搭起了粥棚,施粥舍米。
糧食用的是陳年糙米(口感不好,卻能換更多的糧食,一斤細糧的價錢能買三斤糙米),添上白菜、豆子,加上水煮成粥米。
做好後,撒上沙土,插筷不倒,味道不算好,但是卻能讓貧民實實在在地吃到嘴巴裡,讓他們能慢慢地緩過勁來。
城中其他的富戶見此,也開始往外施粥,賺個善名,圖個好名聲,不管為了什麼,總是讓那些貧民得了實惠,肚子沒那麼餓,咬咬牙也就能撐下去,不必走到賣兒賣女的地步。
“堂堂侯府千金,何苦要抛頭露面,混迹于庶民之中?”
葉無雙走近侯夫人身邊,挽着她的手臂:“娘親,為什麼要這麼說?”
總角年歲的女孩子,頭上紮着兩個丫髻,用紅色帶子系住,微微垂下,眉心一點紅砂,衣着簡素,卻像是立于神人身側的仙童,天真純稚,靈氣逼人。
侯夫人看得既憐又愛,不由得歎息:“你啊你,曆來聰明伶俐,怎麼做出那樣的糊塗事。”
“——呀?”女孩輕輕側着頭,微微地笑着,面上的那種可愛與狡黠,是無人能比的。
侯夫人撫着她的頭發,摟着她,嗔道:“你是閨閣女兒,又并非是什麼風流少年,學那些纨绔子弟憐香惜玉,金屋藏嬌的做派幹什麼?”
葉無雙心知,事情洩露了:
“可是,母親,她們是李将軍的女兒啊。”
“我知道。”侯夫人颔首,“她們的遭遇實在可憐,可是,既然已經堕入風塵之中、落入那等腌臜之地,哪能清清白白的?”
“柔兒,聽娘一句話,你們的身份已經不一樣了,須知人言可畏,衆口铄金,這事若是宣揚出去,是會連累到你的名聲。”
葉無雙神情惘然,“難道,竟讓我為了自己的名聲,冷眼旁觀、以明哲保身嗎?”
“這也是不得已的啊,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
“我不明白,娘親,”葉無雙眼眸微垂,輕輕地說道:“人世無常,世事難料,說不定有一天,我所遭受的境遇會比她更加凄慘不堪,如此一來,我和她之間,其實并沒有什麼區别。”
侯夫人怔了一下,啞然失笑:“你兒,你也太過癡妄。”
“你父親殺敵報國,封了侯爵,世襲罔替,你哥哥是侯府世子,你是侯府千金,你和她怎麼能一樣呢?”
葉無雙擡起眼睛看着她,“或許,娘親您說的是對的吧。”
她微微笑了起來:“不過,她們的情況那麼可憐,娘親又何妨幫一幫她們呢?”
侯夫人點着她的額頭:“膽大包天的小冤家,我看真是将你嬌縱慣了,盡來支使你母親。”
葉無雙微微地笑着,将臉頰貼着她的手上,輕聲道:“娘親,您應允我吧。”
嬌生慣養的一顆掌上明珠,這般撒嬌賣乖,侯夫人哪裡經得住,自然滿口答應,無有不應:“好好好,真是拿你沒辦法。”
“不過,你要答應我,沒有下一次了。”
“嗯嗯,好,我答應娘親。”葉無雙對着侯夫人微笑。
等出了院子裡後,她才收斂了臉上的笑。
人生無常,枯榮難料,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焉,豈有不朽的富貴、不敗的榮華?*
李将軍府和鎮北侯府,其實有什麼區别呢?她與芸芸衆生,又有什麼區别?
——眼看他起高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
我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我知是誰。*
“——傷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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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鏡微晃。
“好悟性。”
“她此生注定會家道中落,曆盡人情冷暖、世态炎涼,颠沛流離,悟得富貴空花,榮華泡影。”*
“我相信她。”燕臨單手撐臉,從容笑道。
“……那你也應該知道,若是擅自插手其間,她所要遭受的劫難會更深?”
“自然知道。”燕臨淡淡說道。
“你又為什麼要變成隻貓,去到她的身邊呢?”
“我在她身邊的時候,并沒有擅自動用靈力,一隻普普通通的小貓,你們連這都容不得?”
“自然不是,我隻是要知道你這樣做有什麼意義。”
“沒有意義,”他微笑了一下:“我隻是想陪在她身邊而已。”
“堂堂一代大能,裝成隻貓去哄騙一個小姑娘,實在不堪入目。”
燕臨面含微笑,神情意味深長:“你懂什麼?”
“……,不管怎樣,我警告你,最好不要胡亂插手,否則,後果自負。”
“你難道是認為她過不了這一關?”燕臨嗤笑着:“我不出手,是因為顧忌到若是擅自出手打亂了她的計劃,她會和我生氣,難道會是因為其他的原因嗎?”
“那我……便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