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夜色再一次吞沒城内,紅月,黑暗中壓抑的醜惡比以往更猖狂,蟲子們破土而出,翻滾着,簇擁着那個高處的女子。
那女子穿着樸素的短衣,肌膚卻白過羊脂。
她坐在大石頭上,搖晃着皙白的腿,一雙桃花眼眯成可愛的弧度,似是自語道:“你看今晚月色真美,像血碧玉一樣。”
黑暗中靜悄悄,女子笑:“我知道你來了,你一向不會失約。尤其是貌美女子的邀約。”
純潔美好的笑容真如盛開的粉桃花。
她伸展雙臂,笑得纏綿。
二十尺開外,黑色的鞋子在黑暗中顯出身形,随後是修長的腿,結實的身軀,有力的雙臂,再加上一顆聰明的頭顱。
“你知道我一定會來,你好像對我很了解。”那人定定地看着女子。
“我也知道,即使沒有那封信,你也一定會找到三娘。”女子依舊笑着,邊說話邊嗅了嗅,“雨後陰濕,郁金香和一點香的氣味分離了,原來還有這種特性。”
楚留香緩緩邁向她:“你我子時相見,難不成隻是要我來與你月下閑聊的麼?”
桃三娘:“聊聊天有什麼不好,我已經五年沒和正常人說過話了。”
五年前……是三娘和玉郎分别的時間點。
“難道惡枭、說書人他們在你眼裡隻是工具?”他頓了頓,“你從未在意過他們。”
“說得不錯。”
楚留香道:“可悲他們愛慕的姑娘轉眼就了結他們的性命。”
“這你就錯了,”桃三娘搖頭,大笑道,“所有死人都是自願飲下毒酒的,一點香的香味獨特,他們怎麼會不知曉?願意為我去死,是人間幸事!”
片刻,又歪頭:“城裡還有個書生對吧,他很可愛,住在城中半個月,老是因為計較不必要的小壞蛋而氣得臉紅脖子粗,不過叫他辦事倒是挺利索的。”
桃三娘與趙文修接觸過了。
楚留香長歎一聲:“獵殺該結束了。”
“香帥說什麼?”女子故作不解,笑道,“應該是你的追蹤到此為止了。”
言已至此,兩道人影頃刻間發動,幾乎是女子空翻的同一秒,楚留香已經飛躍過來。
泥土裡忽然浮現漆黑的海浪席卷萬物,咆哮着攔截下他。
他定睛一看,竟是些頭上長着人臉的的蟲子,兩對翅膀緊貼外殼,反射出不友好的烏光。
萬千毒蟲密密麻麻的整齊地如潮水般湧動,所過之處一片瘡痍。
“孩兒們,随我殺了他!”
纖細的手腕揮舞,奏響第一支恐怖熱烈的探戈舞曲。
蟲潮真如千軍萬馬踏碎楚留香落腳的巨木,聽随桃三娘的殺戮指令嘶吼。
可面對如此駭人的場景,楚留香的手指隻輕輕一彈,血月下的女子便半身麻了。
“我的手!”
桃三娘臉色大變,手臂無力地垂下,瞪着他不可置信。
楚留香大笑道:“你一定在驚訝我與七年前相差甚遠,是麼?”
桃三娘:“香帥何故說些叫人聽不懂的話。”
蟲群失去指揮,焦躁地騷動起來。窸窸窣窣的聲響真叫人厭煩。
楚留香歎息道:“以前你可不會喜歡這些惱人的小蟲子,也不樂意在客人體内任由這些小蟲子安家。看來你真的變了。”
桃三娘冷漠地盯着他看:“你又怎知以前的我不喜歡?”她獨身立于巨石上,狂風吹散她的發髻,似在憤怒舞曲的中斷。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隻相處三日,确實是不甚了解的。”
他又擡起頭,苦笑道:“隻不過就算我想象力驚人,也實在難以将絕色的美人與醜陋的蟲子聯系在一起。”
桃三娘眯起眼睛,回道:“我也很難想象你能看穿我的計謀。”
“你以為的天衣無縫終究還是有纰漏。”楚留香道。
“那日昏迷完全是敗筆,我想一個人若非别有心思,是不會拼命去救殺害數名無辜書生的惡徒。”
桃三娘道:“哼!”
“說書人的故事、留下的唱詞、孩童的答話、信箋的顔色都在暗示三娘便是城中藥房的桃三娘,這招的确妙極,隻可惜......”
桃三娘道:“哦?”
“隻可惜,藥房先生的死是緻命漏洞。你暗中控制他體内的蠱毒提前發作,然而你忘了他死後我自然可以查出他的死因。”
桃三娘道:“哼!”
楚留香搖搖頭:“你有這樣的聰明才智,卻用在陰謀詭計上。”
桃三娘笑,隻是那笑裡帶着陰狠:“你在感慨我是個毒蠍美人麼?”
楚留香:“算不上,畢竟你不過是一隻披着美人皮的醜陋毒蟲。”
桃三娘冷笑一聲:“人本身就是醜惡的存在,你也是,有什麼資格說我醜陋?欲望、貪婪如此種種藏在人體内,總有一天會吞沒你們。”
窸窸窣窣的聲音更大,簡直要把整個山林掀翻似的。
楚留香奇了:“你說這話可想過你也是個活生生的人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