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的眼睛是明亮的，此時目光灼灼地盯着屍坑，滿是不忍，喃喃自語：“竟有如此多的人已經……”

見小叫花子緩緩走到坑邊，路軒閃身到他左手旁，開口：“叫花子，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

叫花子像是沒從屍坑帶來的震驚中回神：“我與少俠素未謀面……”

突然臉色一凜，快速低聲道：“有人來了！”

所有人迅速分組，路李二人飛身上樹，叫花子帶沒有自保能力的趙文修躲進樹叢後。

路軒三步躍上樹梢，頂端雖有樹葉遮擋，但視野極廣，可以把底下事物盡收眼底。

在他眼裡六個30級精英怪排成兩排走過來，每一步距離都相差無幾。

而精英怪前頭還有個50級的野怪BOSS帶領着。

樹叢後，趙文修屏息凝神。

六條黑衣大漢外加一個領頭，擡着一具屍體走來。

步調齊整，想來是經受過專門的訓練。

他們手上的那具屍體卻很特别，雖然也是面目全非被剝去了面皮，然而他竟是裸着的。

路軒微微一愣。

那具屍體......

六條大漢把屍體扔進坑中，從領頭手裡拿走鐵鏟，開始埋起坑來。

猶如深淵般大的屍坑，竟然不到一個時辰就填埋完成。

這群大漢的工作效率意外高，以往恐怕幹多了這種髒活。

這群可疑分子就要離開，路軒咧開嘴，興緻勃勃地想去會會他們。

不料，底下的小叫花子好像知道他欲動手似的，竟然悄悄仰起頭對他做口型。

他悄聲道：莫要輕舉妄動。

小叫花子在樹梢上看身形那麼小，路軒卻能清晰地看到他的提示。

他的嘴唇一張一合，吐出的句子輕描淡寫地壓抑住路軒的殺意——很成功的。

真古怪。

路軒眨了眨眼，勻出對屍坑十分之一的興趣放在這人身上。

他實在有些好奇小叫花子是如何知曉自己想法的。

等那些人走得遠了，四人才各自從躲藏處跳出來，他們對視一眼。

“跟蹤！”

可疑分子們繞過高低不一的樹木，穿過山間溪流。

四人追着他們一整夜，終于來到八丘嶺第一峰與第二峰的間隙處——霞陽關——結束了一整夜的魔鬼長跑。

領頭先跳下山谷，大漢們才一個接一個地消失在晨曦中。

四人圍過去仔細觀察，發現山谷一片黑黝黝。

時辰還早，沒有火把估計是看不清底下了。

站在邊緣，山風把衣袖吹得翻飛，叫花子沉吟道：“原來是八丘嶺裡有玄機。”

趙文修皺緊眉頭：“此番下去必然十分兇險，幾位若不嫌棄，可在此等候，我去尋些照明物來。”

李志反對：“隻怕到時那些人已經不見了。該死，我該帶點東西來的！”

叫花子笑了笑，正欲說些什麼，眼睛卻突然瞥見一個黑影閃過。

他立刻猛回頭，暗道不好。

地面上果然沒了路軒身影，三人隻看見他腳跟子已經落了下去，消失在黑暗中。

“路老弟！”李志下意識起身跟着跳下去。

被小叫花子攔住了。

小叫花子：“兄台不可，谷底危機四伏，你與書生都有傷在身，還是讓我下去尋那位小兄弟吧。”說着便身體如遊魚一般滑下去，一點不給李志拒絕的機會。

“你且在上面保護書生。”

聽着他被黑暗吞噬前傳來的話，李志氣極又無可奈何。

想跟着下去又擔心趙文修這個誘餌被逮到殺了。

于是那一夜，經曆過魔鬼長跑的書生不僅沒得休息，還得承受七步狂刀的魔鬼瞪視。

-

谷底。

小叫花子施展輕功，腳尖一點石壁，飄飄然從高處落下，沒有發出半點聲響。

霞陽關寂靜異常，先下來的那膽大的混小子也不知身在何處，完全與漆黑融為一體。

叫花子從胸前衣服夾層取出火折子，對着吹一下點燃，以他手裡的燃火為中心，四周亮堂起來。

他的東南方向是一條漆黑幽深的通道，順着走一炷香的時間，分叉開了兩條路。

叫花子到洞口各拿着火折子舉了觀察。

把火折子移到左邊洞口，火光幽幽地跳動了幾下，整個形狀像被風吹倒似的。

“有氣流，應該是這邊。”叫花子向左邊洞口走去。

周圍太過安靜，叫花子忍不住胡思亂想。

先不說那七人去了哪裡，路軒這麼個沖動的性子也不知道怎地，竟無半點聲響傳來。

難道已遭遇不測？

聯想到白日所見，他在心中暗自梳理脈絡。

目前可得線索中，屍身青黑，衣服上有大片血迹，不知道是何毒。死者面部被剝皮。乃兇手掩人耳目的做法？或者是單純的愛好？

其次，死者都是書生打扮，兇手必然存在某種執念，且财力雄厚。

隻有财力雄厚，才造的出這人工隧道，招得起武藝高強之人。

以及方才那具屍體為什麼是裸着的，這一定也是個關鍵！

“因為我扒走了。”

叫花子回神，看見路軒正站在銅門前正中央，盯着自己。

他已走到了盡頭。

“你說什麼？”他道。

路軒倚着隧道牆壁，雙手環胸，略略垂着腦袋思索的樣子：“我剛來這座城時身無分文，所以扒了垃圾堆裡一具屍體的衣服自己穿上，而那具屍體正好是遇害的羔羊。”

他又笑嘻嘻起來，火光照耀下有些悚人：“呀，原來我被追殺是因為這個。”

路軒目前遭遇過三次追殺。

第一次，來的黑衣人等級很低，當時路軒早就發現下山路上埋伏着與自己同級的殺手。

于是借機向富商讨來銅闆當作武器，這場戰鬥赢得毫無懸念。

第二次，黑衣人明顯提高了一個檔次，也證明殺手來自七星壇。

一個在江湖上有名氣的殺手組織必然有足夠的信息渠道，那麼他們找到七步狂刀的住宅毫不意外。

然而還是敵不過路軒，不願出賣雇主最終死亡。

第三次，街上賣藝，黑衣人直接超過路軒11級，是七星壇認清實力偏差後做出的調整。

最終被反殺，又充當了經驗包。

大抵他們沒想到這世上還有人能靠殺戮獲得力量，以戰養戰。

路軒和小叫花子真心換真心，交換各自的有限情報。

小叫花子沉吟了會兒，總結：“因而你是受了無妄之災。如此說來……”他看向路軒。“第一次追殺時，殺手有沒有使用烙有七星壇的鐵劍？”

路軒：“沒有。”

小叫花子合掌一笑：“這就是了，第一次追殺和後兩次不是同一幫人。”

路軒：“你是說，首次追殺可能是兇手派出來的自己的勢力？後來他發現自家小怪太菜，也可能不想繼續消耗有生力量，于是雇傭了其他強力小怪來砍我？”

“随後不僅是兇手，七星壇也發現了你是個硬骨頭，他們啃不下來，”小叫花子被他奇妙比喻逗笑了，“就是如此。”

笑完，走到銅門面前觀察起來，帶着點試探的心思不經意問道：“你告訴我這麼多，就這麼信任我嗎？”

信任？

路軒不語，隻是用手指向右側，笑嘻嘻的。

他的馬尾辮子由于一整晚他逃他追他跟蹤的動作，而亂七八糟地垂在腦後，讓他看起來有些孩子氣。

因此在這張遍布血痕的俊臉上，小叫花子理所當然地看出了一些無辜，像一把沒出鞘的劍一樣乖順。

順着他手指看去，小叫花子發現銅門屹立于隧道盡頭。

冰冷粗糙的質感，猶似介于真相與謊言、人世與地獄的羅生門。

這是一扇需要雙人才能通過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