罩着防護網的窗子明淨如新。
來了個老師叫他倆幫忙去搬東西。
那個房間裡,孫萊男在擦洗文件櫃,另一個老師指揮南橖整理出要搬的。
她們兩個掃完地偷跑去小賣部被抓,遂扭送這裡勞動改造。
南橖整理完沒事了,領式涼他們來的老師帶走了她。
孫萊男跟他倆打了招呼便不再說話。
搬完東西,回到班級,掃除也基本結束了。
比起訓練,這種程度的不算運動量,式涼常常不覺得餓,午休時就到天台上睡覺。
通往天台的門上面的鎖早壞了。
天台圍着三米高的鐵絲網,出不了事,學校就沒換鎖。
實驗樓平時都鎖着,輕易不讓人進。很好地杜絕了校園内的跳樓事件。
孫萊男今天偶然發現了這個去處。
對着鐵絲網發了會兒呆,她仰起頭,将頭發撥到腦後抓住。
讓久不見天日的皮膚和那塊崎岖的骨頭都曬曬太陽。
沒有風,天空飄着沒有雨的雲,秋日如一滴透明的熱淚挂在上面。
她餘光注意到小屋陰影裡有什麼動了。
式涼坐起身:“不曬麼。”
孫萊男拉拔頭發蓋住臉,看他抻着懶腰走出來。
忽然起風了。
國旗旗杆發出響聲。
他的半袖時而被吹滿,時而貼在他身上搖曳。
她跟他坐在鐵絲網的兩頭,沒刻意去捂臉。
“你和南橖還很要好。”
“嗯。”
孫萊男揪着褲腿上的線頭。
“你要是想通過我打聽她,最好死了那條心。”
“你喜歡她?”
“……”
從原世界線來看,她對南橖有着非同尋常的控制欲和占有欲。
如今的正常發展大概與她們提前一學期交上朋友,以及南橖未跟隋遊交往分不開關系。
孫萊男悶不吭聲,良久,忽問:“怎麼知道自己喜歡男生還是女生?”
“是說性向?”
“就是……喜歡。”
“性沖動、浪漫幻想和精神共鳴是三種東西,可以組合出很多種喜歡。”
她拄着額頭想了半天。
終于搖了搖頭,往後仰躺在地上。
怎麼想都是沒結果的事,還是别想了。
綿羊毛一樣的薄雲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空洞,露出的那塊天空像隻藍風筝。
她發現他也格外注意那片天空,眼睛如栓着風筝的線軸一樣追随着它的變換。
“落幡洞雲。”
孫萊男第一次看到這種雲象的時候特意去查了。
“飛機穿過雲層留下的痕迹。”
式涼嘴角動了動:“你經常看天?”
“我在山裡長大,種地靠天。”
她喃喃。
“那時候打水、割草、爬樹,抓青蛙和兔子,在被太陽曬得溫熱的石頭上睡覺……不用在凳子上一坐十來個小時,沒有數字給我分級,沒有蓋住過臉,沒有這麼多自卑、焦慮和困惑,沒有朋友,也不寂寞。
“看四周我就會忍不住想這一切都是為了什麼。看天能讓我靜下來。
“羨慕你不費力就能掙到很多錢,兼顧體育和學習,獲得很多人的喜愛。不敢想象做你有多快樂。”
式涼笑了笑。
和她一個年紀時的他,大概也會如此羨慕現在的他。
但她和過去的他都不會清楚其中的代價。
“能輕易做到這些,想要的就會變成那些。快樂的譜系隻存在于個人自己的生命中。”
“你不快樂?”
“果然是年輕人才能問出的問題。”
“……”
孫萊男有時候真會忘記他是同學把他當長輩。
所以答案是否定的?
“你還有什麼想要的嗎?”
“得償所願不等同于快樂,像你小時候無願無求就挺快樂不是麼。”
“當時是,回頭想想……”
“那也是如今才返出苦味。”式涼說,“執着于自由的人自我受困,執着于快樂的人不會快樂。保持平靜就好。”
“有點想回深山老林了。不過經過我家那一案,政府加強了巡邏。是不是挺好笑的?”
“說到好笑的……”
式涼手臂撐在身後,手掌按在光滑的混凝土上。
“失意的古人可以遠離塵世,開拓一塊無主之地,在現代就不能了,現代人翻遍了整個地球,占了每一塊土地,把天空劃為已有。花草樹木飛禽走獸山川湖海全都有名有姓,取用都要付出代價。天堂不存在。伊甸園有租期。
“在你來到這個世界之前,就有人把這顆美麗星球上的所有神奇造物稱之為資源,并把資源都瓜分好了,甚至包括你的‘人力資源’。”
“更好笑的是,稱作學校的這個地方,不教你真正的知識,如何認識世界、健全人格,它不過是一個大篩子,一座為社會機器預備零件的工廠。
“你拒絕了工廠和機器,在人世就沒有位置可言。即使看透這一切,擺脫了鋪天蓋地的洗腦,也隻能在社會夾縫惡劣的環境下取得極其有限的自由。”
“活着就是不間斷的妥協。所以保持平靜就好。”
孫萊男聽傻了。
而他從始至終都閉着眼睛吹風,嘴角含着淡笑,像說夢話一樣。
“那……執着于平靜……”
“就離死不遠了吧。”
他笑容擴大了些,孫萊男完全看不懂這是什麼樣的情緒。
“畢竟沒什麼比死亡更安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