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嫖牽着片中祁陌少年的小演員,身旁是一衆主創。
在走上頒獎禮紅毯之前,郭之誼請求她,無論獎頒給哪個主演,都讓這孩子代領。
郭之誼幾經詢問,加上調監控,基本确定式涼是跟祁陌跑了,找不回來。
她待在後台,在網上監看輿論,《回魂》主演雙雙缺席頒獎引起了熱議。
諸多合理猜測中,造謠的又來了,說他倆在化妝間打起來抓花了臉。
果然男的多的圈子就是謠言多。
這個年代了還是隻能想象男藝人互撕。
沒準他倆是殉情去了呢?
台上響起公布前旋律,她豎起耳朵等待——
雙黃影後。
頒獎人郝英華拿起兩座沉重的麥穗形獎杯,放進還沒有她胸口高的少年懷裡。
少年替主演把該感謝的人都感謝了,舉起兩個獎杯。
一時疏忽沒有拿穩,摔了一個。
還是屬于祁陌的那一個。
……
寬闊而封閉的雪白長廊盡頭,有一扇安有漆黑把手的門。
那是死生之界。
她扯下腕上的紫色手繩,一步步走向它,停在了門前。
畫面切進了黑暗,半晌,出現了演職人員表。
字幕滾完,屏幕沒有熄滅,而是開始了重播。
式涼望向與自己隔座而坐的人。
借着片頭産室場景的白光,他看到祁陌眼含淚光。
不排除是哈欠所緻。
電影沒有情節,全部依托于人物——即主角的表演。整體很是晦澀。
式涼太專注于在交叉剪輯中弄懂時間線,機位構圖等技術層面的東西,反而沒有多少感動。
一而再再而三地拯救自己的孩子免于淪落,他也算有過類似經曆。而電影裡,鏡頭對準的是家長,演那個叫生生的孩子的演員鏡頭極少,大多數時候隻有身影,被無意于煽情的導演抽象為了符号。
銀幕上,母親再一次追逐着頭也不回走向列車的女兒,抛出一句句令人窒息的關懷。
式涼重複看這個小演員的幾個側面鏡頭,她有點像常安公主祁陶。
這時他聽到了嚼爆米花的聲音。
祁陌越過座位把桶伸到式涼跟前。
他給面子地抓了一把。
裹的焦糖甜得發齁。
“開放式結局,你覺得她死了沒?”
“郝英華在專訪中說結局是給觀衆的希望,也是給作為扮演者的自己的希望,但實際上生活在故事裡的主角沒法繼續下去,她走進了那扇門。”
咔嚓咔嚓的咀嚼聲中,電影進行到母親連接生生的烏紫的臍帶被剪斷後,畫面一轉,她給少年生生綁上紫色的手繩。
“她有沒有說電影的主題是什麼?”
“沒有。”
“你的觀點呢?”
“大量的隐喻,超現實的表現手法,後者誕生之初就與政治解放密切相關。影評人說這是一部充滿絕望的電影,向人類終極的存在意義發問,質疑社會倫理道德的根基和母系文化。”
母親愛子一直被視為天性、本能,在人類社會中被奉為一種理所應當的偉大,人與人所能達到的最親密的關系,在影片中卻被如此疏離。
“但不是所有故事都要被拖入宏大叙事,塞入政治意義,我想這部電影不過是一個人……”
“生生世世的孤獨。”
式涼匆匆瞥了他一眼。
他拄着扶手,支着臉,晶瑩的眼瞳映着方方的銀幕。
式涼也轉向前方,看那在另一個空間上演的又一場熬心的無效對話。
幾十分鐘過去,故事一次又一次毫無鋪墊地急轉直下,像極了現實,令人不忍看下去。
“你會不自覺把自己和身處的世界隔開,難以找到自己在其中的位置投入生活麼?”
祁陌調整了一下姿勢,身體朝向式涼的方向。
式涼眨了下眼:“會。”
“世界的旁觀者其實也是個不錯的位置。”
“但在心理學這叫解離,是精神疾病的危險征兆。”
“就是這個,人總想從事情當中發現什麼征兆,總結出什麼規律,獲得虛假的掌控感,”祁陌搖着頭說,“虛構影視、小說之所以令人着魔,大抵也是因為創作者可以憑借自己掌握的規律,像上帝一樣創造另一個世界。”
“你也在總結規律。”
“對啊,我也是一個人,一個狂熱的觀測者。”
“每個人都是,每個人也都被觀測着。”
“嗯……我屏蔽了我們兩個的系統,但還有最高意志。”
祁陌百無聊賴地攪和着爆米花。
“我們看似永無盡頭的人生,說不定是一部有頭有尾的電影,或一部正在連載的小說連環畫。誰也不知道這都是為了什麼。”
接着他吮了吮黏到糖渣的手指。
“如果有一個不可見的鏡頭此時正對着我們,我要找到它,沖它淬一口唾沫。”
“一般不是先找導演編劇嗎?”
“我對我一步步走出來的人生沒有不滿啊。”
即使真有創作者,祁陌也不覺得自己被其掌控着。
難道那些冒充上帝的編導作者們可以罔顧規律,随意改寫形成他生命的那股意志?
“除非我不是我,你能想象麼。”
“不能。”
“我也不能。”
“所以你隻會是你。這是最糟糕的部分。”
“也是最好的部分。”
式涼仰頭向空洞烏黑的頂棚,思想着什麼。
“或許吧。”
某時,他差點問出:那個好感曆史記錄究竟存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