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東西撞破了玻璃,引得一陣驚叫。
碎玻璃淋淋漓漓墜落的聲音中,雨聲更近了。
式涼剛暖和一點,目光轉向傳進聲音的門。
兩個人進來,給祁陌拿來一盞夜燈,告訴他外面發生的。沒什麼大事。
祁陌叫他們拿一套幹衣來,随即撿起之前扣過去的書。
橘色的明亮燈光下,書名一晃而過,居然是《資本論》。
“你讀過嗎?”祁陌一心二用地跟他聊天,“我上個世界也有類似的著作問世,沒中譯本我就沒看。”
“所以你理解兩種體制後,毅然決然地選擇了更能讓你作威作福的那個。”
“沒錯。”
他非常幹脆地承認了。
“第一個世界冷宮五年。第二個世界诏獄三年。上個世界考古十年,以地為席以天為被,我能夠忍受困頓直到翻盤,或為鑽研感興趣的事業灰頭土臉,不過能讓我感到安全惬意的地方還是山頂。”
畢竟最初就是誕生在萬千生民之上,以财富權力為食的天子。
衣服送來了。
不用祁陌說,式涼就自行更換了。
“都說燈下看美人。”
祁陌放下書,撐着額頭,觀賞他與衣料若即若離的皮膚,被光柔和了線條的溫潤五官,大理石光澤的堅固身體。
“你這是在勾引我啊。”
“不換是跟你置氣;換了,避着你是欲擒故縱,不避是勾引。”
“嗯,誰讓宇宙是圍着我轉的,你也是為我而存在的。”
式涼莫可奈何地笑,系上最後一顆扣子。
手機信号微弱,電量告急,沒有消息。
茶已冷了,幽香尚存。
望窗外,風雨助陣,夜色如墨汁般侵浸了城市内外。
雨還是不管不顧地下,海浪般漫過玻璃。
轉眼祁陌不知從哪拿出一瓶紅酒。
“酒是一場廉價逃亡。”
式涼猜想他引用了一句自己沒聽過的現代詩:“睡眠比那更廉價。”
“隻要往下灌酒,遲早會醉,還是理想的睡眠比較奢侈。”
“既然你是宇宙的中心,你要逃到哪去?”
“酒神懷中,頭腦之外,沒有宇宙的地方,神遊須臾……”
祁陌散漫地吟詠着,把式涼杯子裡的茶一潑,往裡倒酒。
“我願意把自己當宇宙的中心,對于我這也是不争的事實。我不反對人人平等,但我讨厭到處喊着這句話的人。”
細小的酒滴迸濺,光影泉水一般漫過他釉質的皮膚,比任何時候都還要不真實。
“就像那些教我要做萬民之仆,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的大儒……呵,每次我闖禍還不是讓書童太傅替我受過。
“即使在這所謂的文明的現代,那些随聲附和倡導平等的,心底真正想的也是踩人上位、高人一等,虛僞至極。
“說謊和虛僞是兩碼事,你知道的。”
式涼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側臉。
“你指的是伍嫖嗎?”
“你為什麼會這麼想?”他反問,“她是個好導演。看了她的電影之後我幾乎愛上她了。”
“她要結婚了,你可得抓緊。”
祁陌笑睨他一眼,捧起酒瓶喝了一大口。
一股帶着雨腥味的風順門鑽了進來,式涼手腳發冷,便也拿過杯子。
充分發酵的葡萄香,混着絲縷茶味,在他口中,也在潮濕粘膩的空氣中。
“電影是再真實不過的東西了。”
祁陌抱着酒瓶,心滿意足地歎道。
“無論以多麼虛僞造作的動機制作出來的電影都是一種真實。一幀幀影像和一枚枚玻片一樣,承載着創作者真正在意地裁切下來的東西,無論裁成什麼樣子都被放到顯微鏡下供人分析評斷。”
“我剛發現,”式涼有一下沒一下地抓脖子,淡淡地說,“我對酒也過敏。”
祁陌先是一怔,接着放聲大笑,懷裡的酒在瓶壁上激蕩。
“過敏反應充分體現了人體的無厘頭。”
式涼太陽穴發脹,懷疑是被他的笑聲煩的。
“所以我理解你在那個世界的做法,你想選育出品質優良的人類,修剪基因庫,完善那些無厘頭的缺陷,去除過多的殘忍和邪惡。”
祁陌從兜裡掏了掏,拿出一闆完整的藥片。
“人會給植物育種,定向繁育貓狗,同樣的事落在人類頭上,卻被人類定義為錯誤和恐怖。”
“這什麼?”
“抗過敏藥。”
“你随身帶着?”
“誰還不随身帶點藥了。”
祁陌理直氣壯地往式涼手裡一塞,又把他杯子裡的酒往外一潑。
“你其實不太認同人類這種存在,你也不認同自己的不認同,你的很多想法都很矛盾……所以你才格外信命吧。”
酒和茶在地面相撞的一瞬間,四下大亮。
來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