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正駛入隧道。
黑暗中式涼扒開團團包裹住自己的頭巾,喝着水,回想那個怪異的夢。
高緯度地區的太陽格外曬,綠皮火車車窗薄透,捂熱口渴就夢見了沙漠。
碎片有點像破碎的紅酒瓶。
胡狼是祁陌?
已經過了兩個月。
火車鑽出隧道,陽光鑽進升騰着汗味和煙味的車廂。
式涼拉起頭巾,盯着水瓶折射的柔軟金光。
早先他對山與海,沙與水都沒什麼偏好。
現在他想他喜歡水,無論江河湖海,溪流泉眼,水汽充盈的天,哪怕一汪積雨,也比生機寥落的沙漠好,生命在那當中隻會幹枯變形。
火車還有幾站,式涼能看到生着整齊豆苗的農田,像片綠色的沙漠。
從車站到原主姥姥家還要坐巴士。
農場孤立于廣闊的平原和山坡之間,經營範圍比式涼以為的大太多了。
一個中年女人開着皮卡來接他。
她一身黑衣,胸前别着白花。
錄最後一期節目時她聯系式涼,姥爺去世了。
“不記得我了吧,你上次來還是六歲診斷出哮喘,你親媽帶你來借錢。”
式涼搖了搖頭。
“到了之後,見到我這個年紀的都叫媽,男的叫舅,小輩都叫妹。姥姥隻有一個。等會兒你跟他好好說。其實他心底惦記着你。”
在那連片别墅似的農場裡,式涼至少喊了十幾個人媽。
不全姓師,不全有血緣,有些三代都生活在這。
她們或是農學家,或是獸醫,或精通農機農具。
他還多了三四個姐,七八個妹。
姥姥腿疾複發下不來床,式涼去她房間和她說了會兒話。
書架和床頭都擺着娥語原文書,有閱讀痕迹。
她學曆頗高,薩克斯風和手風琴遠近聞名。
和系統的簡單概括不同,姥姥讨厭師涼的原因很複雜。
師涼父親輕浮虛榮,任性懶惰,沖動不負責任。母親起早貪黑地賺錢供養他不合理的物欲,才操作失誤,命喪黃泉。
“你法律上成年了,但還是個孩子,我不該置你于不顧。但你太像他了,一颦一笑一舉一動就是那個害死我兒子的男人的翻版。”
這次看又不像了。人是會變。
“我也不該怪你爸,你媽想離開農場,才選擇了他,選擇了城市。如果我繼續資助他們,也許……”
平原種地,山坡放牧,遠處是國家補貼的松林。
空氣分外清新,他的哮喘在這裡好了不少。
所有人對他都很好,小輩知道他的名氣,對他也沒有多餘的關注。
那部連名字都沒定下來的電影,團隊還沒湊齊,接洽的人讓式涼等等。
葬禮過後姥姥挽留,式涼也就住下了。
幫忙修理農機時,式涼發現她們給上千畝農田噴灑農藥需要駕駛農業飛機,早點知道就好了。
在學會了那兩條牧羊犬的哨聲指令後,式涼隔三差五代班去放羊。
空閑時看醫書自學,期間和獸醫也學習了不少。
錢萬爵聯系他,問起和巫其陌見面的事。
她和祁陌在商業上有些交集。
她目的不在他,不然也不會這麼晚問,不過找個聯系式涼的由頭。
“如果你是女孩,不會被那樣輕易被放棄。”錢萬爵聽了他家的事之後說,“歸根結底,你姥姥還是重女輕男的。”
式涼喜歡這裡的氛圍和綠地,随便親人對他愛多愛少。
信号大部分時間都不錯,偶爾雨雪大時斷聯。
夏霖上次說要找式涼玩,式涼沒空。
式涼閑下來,他一直忙着。
前些天他剛聯系上式涼,說想來找他,就下起了大雨。
一下四五天,信号時有時無,馬兒躁動不安,羊圈散發黴味。
雨停之後夏霖也沒音了,大概又飛航線了。
雲朵的影子在山坡上移動,羊群走走停停,嚼着雨後竄高了的苜蓿和黑麥。
土地被億萬雨滴砸得松軟,有草根固定沙石,馬蹄很少下陷。
式涼牽着馬,褲腿和兩隻牧羊犬都濕了。
它們忽然豎起耳朵盯向山坡下方,做出警戒的樣子。
不久,式涼在零星羊叫中聽見了一陣哼哧哼哧的喘氣聲。
那人逆着羊群往上,迷茫環顧一陣,發現坡頂的式涼,跳起來揮手。
盡管看不清樣子,式涼認出他是夏霖。
“Hola!”
這句西班牙語的問候遲了三個月。
“你是怎麼繞過電網上來的?”
“我是飛行員,當然是飛來的。”
夏霖挽着褲腿,打着赤腳,在濕潤的蔥綠草地上行進。
“你鞋呢?”
“耽誤我起飛,留在泥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