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鐘走到6點,鬧鐘響起,竹西如往常每一天般起床、穿衣、出門。
從家門口到地鐵站她要走十分鐘,從地鐵口到公司乘一小時地鐵,再走十分鐘才能到公司大樓。
她的上班時間是早上8點到下午6點,公司要求按時按點打卡上班,但能不能按時按點下班卻不能保證。
“竹西,下午會議需要的清單給你放桌上了,早上先做一版發到我郵箱。”華姐匆匆過來交代完竹西很快就走了。
“竹西,部門剛接了一個新項目,麻煩你在下班前出一版項目規劃和腦圖,完了我們對對看。”趙岚隔着一張辦公桌沖她喊了一聲。
“竹西,上周的項目出了點問題,出現了大量投訴,客戶要求我們立刻整改,你今天趕緊找時間修改一下,記住,要得急,一定得盡快!”王總過來交代竹西一句,讓助理在竹西的桌上放了一摞十厘米高的文檔。
“竹西……”
竹西沉默地坐着,沒有管桌上厚厚的材料和周圍人的叫聲,她側頭看向窗外。
今天又是個大太陽天。
發了會呆,竹西轉過頭打開電腦。
太陽升了又落,桌上的材料慢慢減少,辦公室的人早已走完,當肚子開始哀嚎竹西才擡起頭看向時鐘。
已經晚上九點了。
“叮咚。”
微信聲響起,竹西挪動鼠标,對話框顯示【小元】,指針停了幾秒才點開來。
小元:阿滿,我結婚了。
竹西用酸澀的肩膀敲了幾個字:恭喜你啊,阿元。
小元發了一條婚禮鍊接:你……要來參加我的婚禮嗎?
大學時兩個人曾經約定誰結婚了一定要叫另一個人去當對方的伴娘。
竹西想起那時的畫面,可兩個人早已疏遠幾年,曾經的約定落了灰,連詢問都小心翼翼的。
竹西:婚禮在哪裡舉辦呀?
小元:巴厘島。
竹西頓了頓,良久才一字一句地道:我可能去不了……抱歉。
小元沒有再回複,對話框裡隻剩下一個沒有人領取的新婚紅包。
十點,竹西收拾好東西離開辦公室,這是她下班時間的常态。這次她沒有坐往常回家的那班地鐵,而是選擇了另一班。
此時地鐵裡的人已經很少了,竹西能夠坐在座位上休息片刻。半小時後地鐵到站,竹西下了車,出站後穿過十字路口走進人民醫院。
從門診穿過急診直到住院區,路過護士台時有護士忽然叫住了她:“竹小姐,您父親的情況今天不太好,李醫生讓你來了之後去找他。”
竹西不知道該露出什麼表情,隻低聲答:“我知道了,謝謝。”看到護士略帶驚訝的表情竹西才意識到自己開口的嗓音實在嘶啞難聽,她好像太久沒說話了,今天連一杯水都沒能喝上。
來到盡頭的病房前,竹西先脫下高跟鞋,小心推開房門赤着腳走到最裡面的病床。拉開簾子,昏暗的燈光下,病床上躺着一位滄桑的中年男人。
這是竹西的父親竹安,去年在談生意的路上遭遇車禍陷入昏迷,如今躺在病床上已經快一年了。
竹西父母離異後一直跟着竹安生活,竹安本來蒸蒸日上的生意因為車禍被迫中止,資金回轉不來還倒欠甲方幾十萬,本來準備和竹安結婚的女人被這不算小的債務吓住,在竹安陷入昏迷的第二個月就消失不見了。
竹西的母親許媛已經有了新的家庭,更何況她已經和竹安離婚,不可能接手這個爛攤子。所以照顧竹安、維持他住院以及他身上的債務全都落到了竹西的頭上。
在這之前竹西都做得很好,哪怕她也才大學畢業兩年。
竹西靜靜坐在竹安的床邊,透過燈光端詳沉睡着的父親的臉。
臉色是又蒼白了點,比起前幾天來好像瘦了很多。胡子又長長了,看來需要再找一個護工來幫爸爸打理一下了。
她幫竹安翻了翻身按摩,替他換了尿袋後掖好被角,自己靠在床頭待了一會。
随後她靜悄悄地離開病房,去往值班醫室。李醫生見她來了本想開始說竹安的事情,盯了竹西幾秒開口卻道:“竹女士,你臉色很差,建議多多休息。”
竹西下意識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知道了,謝謝醫生。”
面前的女人臉色并不比她父親好上多少,眼下積攢着黑眼圈,嘴唇蒼白幹澀,那雙曾經靈動的眼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變成了一片死水。
李醫生和她在這一年來已經見過很多次了,他看着竹西從一個剛畢業青澀的大學生,迅速成長為一個為生活奔波的社會職場人,感到唏噓的同時不免動了點恻隐之心。
他指了指桌前的椅子,溫和道:“坐。”等竹西坐下後他才繼續說:“你父親的情況開始惡化了,最近幾天情況時好時壞,一直在反複。”
竹西握緊了放在腿上的手,“為什麼會突然惡化?”
李醫生道:“你也知道,當初你父親的車禍情況很嚴重,他損傷了大腦,脊柱以下也受到了嚴重的撞擊,能維持到現在這個樣子已經是我們盡了最大的努力了。”
這些話竹西聽過很多遍,她知道李醫生這麼說就是還沒有到最壞的情況,“李醫生,你告訴我要怎麼做?”
“今天找你來就是想問問你的意見。現在有兩個方案,一個是保守治療,就像現在這樣持續用藥,但是結果你也看到了,情況并不是太好,這樣下去這個月能不能堅持得住都不一定。另一個是進行手術,不過手術風險比較大,失敗率有35%,但要是成功了的話,至少你父親還能再堅持幾年。”
竹西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隻能吐出氣,眼下冰涼一片,她伸手摸了摸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流了淚。
“醫生,先保守吧,實在不行了……再手術。”
“這樣也可以,但是如果選擇手術的話最好盡早,早一天成功的可能性就會大一分。”
竹西無言地點點頭。李醫生看着竹西像遊魂一樣離開了,他還沒告訴她的是,不僅手術費用高,保守治療的費用也低不到哪裡去。最近因為竹安情況不穩定增加了過往三倍的用藥量以及儀器,光搶救就搶了兩次,而每一次動用儀器都是高額的。
他知道這些全都是竹西一個人在承擔,不免歎了口氣。
竹西回到家時已經淩晨,這個時候小區幾乎沒有亮着燈的了。她推開樓前的鐵架門,發出喑啞的響聲,樓梯上布滿了脫落下來的白色牆皮。
在昏暗的樓道燈裡爬上三樓,竹西拿出鑰匙擰開門,脫下高跟鞋,走到沙發上半躺下來。
夜晚有點涼,未拉起的窗簾被風輕輕吹開,露出外面高升的圓月。
家、公司、醫院是竹西的三點一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