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滿,阿滿?”
有人在叫自己。
竹西從懵懂的思緒裡抽出,她轉頭看向叫她的那個人。
“到你了,快去。”
“啊?哦,好。”
這是一場遺體告别儀式,告别的對象是她的一個遠房親戚阿姨。半月前,阿姨在一場急病裡不幸去世,噩耗傳來,她看到母親在客廳呆立許久。
今天她跟着父母前來悼念這位陌生的阿姨。
盛夏,室外烈日灼灼,有蟬鳴嘶噪,吵得人頭疼。
竹西身穿一身肅穆的黑裙,她捧着素雅的白菊花圈,在一群分列而站的人們中緩步前行。
周圍隐隐有壓抑的哭聲和抽噎聲,整個環境顯得十分沉悶。
她無法理解這種悲傷,或許因為去世的人不是她的親人,也或許因為她此時年紀尚小,還未懂得一個人離去意味着什麼。
此時的她腦子裡苦惱更多的是還沒寫完的作業,馬上到來的中考,以及父母已經為她所不知道的一些事情冷戰一個星期了。
她按照來之前母親的指示,緩緩走到黑棺旁。半阖上的棺材裡躺着一位面容溫柔的女人,她合着眼,臉色蒼白,化着淡淡的妝,像睡美人一樣仿佛隻是陷入了沉睡。
竹西才想起來自己曾經見過她一面,那會她還沒有現在躺着的這般消瘦,聲音也是溫柔的,笑着看她,對她的母親說:呀,阿滿已經長得這麼大啦?
方才的諸多苦惱在觸及眼前人沉靜的面容時化為一片空白。
她将花圈緩緩放在棺旁,走了回來。
主持人站在祭祀台上開始念悼詞,沉訴生者對離去之人的哀思。
随後她跟着父母一起彎腰靜默鞠躬——
母親告訴她,這是在向逝者表達最後的敬意及告别。
片刻後他們起身,靈堂裡的哭聲終于壓抑不住,有人撲倒在地上哀哀叫着逝者的名字,訴說着思念和不舍,怆然悲恸。
她跟着父母退場,從冷肅的靈堂走到氣勢熏灼的夏日下,下意識回頭望去,她忽覺莫名難受,滑下一滴淚。
-
這是竹西在她愚蒙的年紀,身臨的第一次死亡。直到在長大後的十多年裡,她都以為死亡應當是這樣溫和、悲傷而靜穆的。
而此刻,她以另一種截然不同、無比慘烈和血腥的方式,再次直面了死亡。
臉上的血液還是溫熱的,那液體順着自己的眼皮緩緩滑到下巴,像一條蛇在她的皮膚上蜿蜒前行,留下令人發麻的觸感。腳邊挨着的不知道是什麼,不知道它曾經屬于某個人的哪裡,鮮血打濕了她的衣服,讓她像是淹進了一片腥臭的海。
耳邊似乎還能聽到肉.體分裂破碎的聲音,有什麼正挨着她小腿抽搐的、無法忽視的強烈詭谲觸感,或許是手也或許是腦袋。破碎不堪的聲音從地上傳來,像雅丹地貌裡的魔鬼風聲。
這一切都讓她的神經顫抖,撕扯着她的視野和認知。
“宋别叙……我,”竹西忽然開始急促呼吸,她止不住洶湧的眼淚,像是跑久了狠狠摔在地上的小孩,帶着疼痛地哭出來,“我突然身體不舒服,你能不能、帶我先離開這裡?”
她睜着眼,瞳孔裡盛滿了痛苦和渴求,抽噎着祈求他:“拜托了……我現在、有點不對勁。”
宋别叙沉默着,他走到竹西身邊,一腳踏碎地上的殘肢軀體,将自己的傘蓋過竹西的頭頂,又伸手把竹西那把沾上血的傘輕輕抽出,放在原地。
他低低道一聲:“嗯,知道了。”
卻沒急着走,而是從衣側兜裡抽出一塊手帕,輕輕擦過竹西流着淚的臉,從上至下來回幾次,随後将染紅的手帕扔進旁邊的垃圾桶。
竹西的手腕被他握住,冰涼的觸感從他的手指傳來,将她發熱顫抖的皮膚撫平,激起一點戰栗。
她被籠罩進宋别叙的傘裡,跟着他的步伐,一步步走出這片血與肉交織的沼澤。
-
直到來到熟悉的便利店門口,宋别叙才帶着她停下。
他牽引着她坐到門口遮雨棚下的木椅上,把竹西的手拿過來,将自己手裡的傘放進她手裡,然後讓她握住傘柄。
“我去便利店買點東西。”說完他似是又不放心,在竹西的腦袋上輕輕拍兩下,彎下腰注視她哭過後泛紅的眼睛,帶着點不易察覺的溫柔:“很快就回來,你坐在這等我。”
聽完宋别叙說話,她點點頭,乖乖把着傘坐在椅子上。
宋别叙很快走進便利店裡。
竹西洶湧的眼淚已經止住了,她的眼睛泛酸,幹澀感傳來,無意識盯着濺起水花的地面。
大腦到現在還在發懵,一片空白無法思考,否則又會想起那令人作嘔的畫面。
她隻覺得渾身都很累,于是選擇變成一個小跟班,宋别叙說什麼她聽什麼,隻需要照做就好。
大雨簌簌,天地在雨裡連成一片,路上沒有什麼行人。身前是一處積水灘,蕩漾的水面裡倒映出竹西的凄慘模樣,她在裡面看到了便利店裡的宋别叙——
他不知道在和老闆說什麼,惹得老闆直搖頭。
很快他往裡面走去,身影消失在水裡。
竹西挪開視線,仰頭望着路邊的行道樹。秋天是蕭瑟的季節,這個時節除了枯葉沒有什麼鮮豔的顔色。
便利店的老闆應當是個雅緻人,他在門口種下一株木槿。此時花開得正好,一眼望去粉白一片,為這低沉的景色點綴上一抹亮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