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燈的身後是成千上萬隻發着幽幽白光的銀蝶。
那些素昧平生,與他萍水相逢的人們的懷念,輕飄飄地,虛虛的環着他。
蝴蝶圍繞在他的身邊,溫暖聖潔的白光落了他滿身,他的眉眼間,也就挨滿了山光并水色。
江雲看見五條悟在笑。
但又好像是在....
他灰色的眼睛波光粼粼。
江雲看見他蹲下身,像是怕戳破了一個子虛烏有的幻影一樣,碰也不碰,隻力度輕柔地送了送那盞殘破的花燈:"好啦好啦,我過得可好了,您.."風聲蓋過了他低低的聲音。
花燈遠去了,五條悟安安靜靜的目送着它離他遠去。
他孑然一身,穿一身仿佛要與夜幕融為一體的黑衣。
"好了,回去吧。"五條悟正打算走,眼角餘光卻瞥到了一隻殘破的蝴蝶,他又停下了腳步。
蝴蝶落在他鼻尖,但什麼感覺都沒有——這隻蝴蝶太輕了,甚至連光芒都黯淡,可是..
"都說了,我過得很好的.."您别擔心了。五條悟的聲音依舊輕快,卻莫名帶了幾分濕意,像沾了水汽的蝴蝶翅膀。
江雲聽見五條悟繁絮叨叨地和那隻蝴蝶說了好多話。
他知道了,那盞遠去的花燈,和這隻蝴蝶,都是同一個人。
是媽媽。江雲笃定的想。
江雲沉默跟着五條悟走到了他的"家"。
五條悟的宿舍不大,但很空,幾乎沒有人氣的樣子。
江雲四下看了一圈,疑心這間宿舍五條悟實打實住滿過幾天——太空了,明明是很逼仄的面積,一眼掃過去,卻空蕩蕩的。
除開必需的幾件很大可能是校方原配的家具外,擺在房裡的,屬于他的東西似乎就隻有一個灰色的行李箱和放在窗台,已經半枯的蘭花了。
五條悟翻箱倒櫃地翻出來一瓶純牛奶,強硬地把瓶子塞在江雲手裡,然後便開始趕人:"天色不早了,今天謝謝小雲陪老師出去玩.江雲給了一層薄繭的手心與地柔軟的手指一觸即離.
好冰.
老師的手,好冷....江雲想.
"...我這也沒别的什麼招待你,改天老師請你吃飯好不好?"五條悟拍拍江雲,"先回去睡覺吧,小孩子睡得不好可長不高哦."
江雲沉默地看着他,看着他有點發紅的眼角,看着他因為冷風而又變得毫無血色的唇....他坐在了一邊的椅子上,拿出一條絲巾。
「盲人絲巾:用這條絲巾遮住雙眼就什麼都看不見了!與此同時,你沒有眼睛,當然也聽不清」
江雲的視線被絲巾遮蓋,連帶着聽力也被一并剝奪。
老實說,這種感覺并不太好受。
但管他呢。江雲心說,适應适應不就習慣了嗎?
他不願意,也不想調頭回去。
江雲默默數着秒,腦海裡全是五條悟站在河邊,聲音悶悶地同那隻蝴蝶說悄悄話的模樣。
他覺得那樣的五條悟好輕好輕,像片羽毛一樣,好像那風若是再大些,就能帶着他飛走了。
老師很寂寞。江雲想。
他無端有些憤懑。
江雲不傻,他已猜出了五條悟先前的驚訝與高興并非他的錯覺,而是實打實的意外之喜。他沒有想過,自己會被學生惦念,可他又……這個結論刮得江雲滿腔都是苦味。
五條悟人好,性子軟和得不像話,對他這個半生不熟的半路學生尚且盡心盡力,那些但凡提及便被五條悟頻頻誇獎為"可愛"的學生的待遇如何不言而喻。
五條悟是個當之無愧的好老師。
但為什麼,這樣好的一個老師,被他這樣用心對待的學生,卻一絲一毫,半分半厘都不願懷念一下呢?
心冷,手才會冷。
江雲緩緩吐出一口氣,想。
他不想讓五條悟一個人去咀嚼這已有預料的怅然與悲傷,江雲看不下去。
但他也知道,成年人的不堪一向收撿得好,是半分不體面也不願展現的——所以江雲讓自己聽不見也看不見,背過身去,充當一下也許會被用到的樹洞。
江雲數着秒,沉默地陪五條悟坐了一個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