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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水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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甯雪離開地下溶洞時已臨近入夜,于是就和溫瀾商議在山谷中修整一晚。

翌日,天光初亮。

甯雪帶着溫瀾傳送出谷。

谷外,濃重的白茫瘴氣呼聲籠盡周遭天地,兩點人影閃現其中,趁滾滾瘴氣迎面淹來之時,又迅速消散無蹤。

“我們隻要再傳送過前面的一個森林,就到達秘境中部地域了。”

甯雪傳送出瘴氣,身形落在一處小山坡道。

她往前望去,秘境森林的深綠即刻浸滿她的眼眸,天上金日灑下灼光落入雲天,金藍之色一時暈滿天穹。

一團青芒在溫瀾手心跳了跳。

甯雪伸手點出一張秘境地圖,想要再次确認秘境中部的安全傳送點離她們有多遠,數聲叮鳴忽而敲入她耳畔。

甯雪一怔,随即立刻仰頭看天,隻見數十白光在秘境各處沖天而起。

“這好像是秘境遺迹的骨币。”

溫瀾目光盯住距離她們最近的一道白光,一枚形似貝殼的骨币在光中若隐若現。

“玄牝秘境中部有一處遺迹,那裡的天地靈氣特殊,極其适合靈植生長,而且也藏有很多煉器材料,唯有執骨币者方可進入。”

溫瀾驚喜道。

奇怪。

甯雪望向秘境中部方向,耳邊叮鳴之聲回響不絕,愈發嘹亮。

據她所知,以往遺迹骨币都是埋藏在秘境各處,隻有少數有緣人可尋得,這次怎麼一股腦沖出來這麼多?

還有這道叮鳴聲響是什麼?

甯雪眸中升起幾分疑惑,可她還來不及細想,無數氣息在秘境各處沖向天宇,出手争奪白光。

甯雪回過神來,看了一眼腕間平安扣,道:“遺迹骨币有限,我們要先下手為強。”

進入秘境中部遺迹的機會難得,機不可失,就算其中有詐,她也能用平安扣馬上傳送離開。

溫瀾點頭,立刻帶着一團青芒朝白光掠去。

甯雪擡眸也鎖住一道白光,腕間平安扣微亮,身形瞬時被傳送至高天之上。

一道白光拖着從地面抽起的長尾,正孜孜不倦地将金藍天野剖成兩半,忽而察覺周遭空間異動,光色一潰,連同包裹在光中的骨币一同化為霧狀急忙逃走。

禦劍停于半空的甯雪凝眉,立刻起手掐起法訣。

數重罡風悄然在她身後刮起。

甯雪眼神未動,餘光瞥見白光往西側落入,身形戛然從半空散去。

朝她攔腰蕩去的罡風落空,一時猛掃上天,幾片遊雲被轟聲刮散。

一道白光飛快竄入地面綠林,甫一穿過枝葉繁茂的樹冠,便要縱身跳進泥地裡逃出生天。

數記細小雷鳴突而在林間驚響,白光一顫,蓦然被一線紫電穿過骨币中央的孔洞,被定在半空無法動彈。

甯雪立于地面,張開右手,一枚骨币飛出白光,徑直落入她的掌心,卻在接觸她肌膚的那一刻兀然溶解為墨水。

甯雪攤開的五指一僵,即刻轉身看向附近一株葉冠繁盛的合抱之木。

枝葉無風自響,兩片綠葉落下樹梢,在空中晃蕩幾周轉暈了腦袋,就變成飛鳥從甯雪的頭頂叽叽喳喳掠過。

“……”

甯雪牽動神識探入樹冠,一點玄妙道韻蕩過她的神識,她的感知霍然滲入一汪墨色中,似是一粒水珠掉入深不見底的海。

“不見了。”

甯雪又展開神識在周圍掃蕩數遍,最終隻得目光迷茫地環顧四周。

她所處之處的森林全被糊上了一層水墨,這些水墨是浩然宗遺失在秘境的山河道圖顔料,剛才她搶到的骨币其實是這種水墨假扮的。

真的骨币在穿過樹冠時就被山河道圖吞了。

一堆頂着骨币腦袋的文士小人滑下樹身,還拿着各類樂器從她身邊吹拉彈唱地跑過。

浩然宗說過山河道圖不會将秘境的任何存在納入畫中,可是剛才它卻把骨币吞了。

甯雪盯着這群由水墨繪就的嚣張小不點。

看來浩然宗說的話一個字都不能信。

甯雪将神識再度沉入附在森林表面的一層顔料,想要找出一個安全地點傳送進山河道圖。

山河道圖裡面有空間陣法,繪有浩然宗從宗門創立之初繪制到如今的萬年山河,範圍大到無邊,不找到骨币所在位置,她怕是在裡面走到秘境關閉也徒勞無功。

甯雪的神識在山河道圖的無垠墨色中探尋許久,一根魚線忽然歡快地闖入她的感知。

甯雪一頓,轉眸看向身側的一個方位,立刻從原地傳送離開。

幾片天光從枝葉織成的樹冠罅隙傾灑而下,一條蜿蜒溪水從林間潺潺流過,一根緊繃成彎月的魚竿用力橫在水面上。

甯雪的身形落在溪邊,便見一人雙手往上一擡,呼啦從溪水中釣出一串修士。

修士們很快在地面嘭聲摔成一團。

江純璃飛快竄到這群團子頭上,笑道:“承蒙惠顧。”

修士們揮手丢給她一個儲物袋,接着紛紛側身吐出幾口水墨,面色扭曲不已。

江純璃心滿意足地拿着魚竿回到水邊,正準備繼續抛鈎釣人,眼角餘光敏銳地捕入一襲藍白道袍,面色一喜,立刻縱身躍去。

“甯甯!”

江純璃一個大跳蹦到甯雪身邊,眼神發亮道:“你也要進山河道圖找骨币嗎?想要出來可以上我的鈎,同宗修士打八折。”

甯雪問道:“純璃,你也看到骨币掉進山河道圖嗎?”

江純璃點頭道:“方才有些骨币掉到這裡的森林,但不知道怎麼回事,附近的山河道圖卻把掉到它顔料上的骨币全吃了,有很多人跑進山河道圖去找骨币,可都在裡面迷失方向,連離開的出口都找不出來。”

說着,江純璃揚起她手中魚竿,自信道:“不過我的家傳法寶可以把人釣出來。”

甯雪想着山河道圖畫幅無際,她就算用平安扣可能一時半會也可能傳送不出來,于是道:“若我到時想離開山河道圖,該怎麼找到你的魚鈎?”

又促成一單釣人生意的江純璃嘴角狠狠揚起,翻手就取出一張符箓給她。

“甯甯你想走的時候就拿出這張符箓,它會自動指引你找到我的魚鈎。”

江純璃甩手将魚線抛去平平無奇的溪水中,又道:“這裡的溪水可以直接進入山河道圖内部,甯甯你要拉着我的魚線下去嗎?我送你一程。”

甯雪瞅了一眼橫七豎八昏在岸邊的一條條人形生物,沉默一瞬,搖頭拒絕,直接用平安扣沿着魚線傳送進山河道圖内部。

*

甯雪在深不見底的墨色中傳送數次,一張湛藍紙面乍然将她的身形拉入懷中。

“果然在這。”

甯雪落在水底,眼前霍然冒出連綿起伏的礁石怪山枕入紙面,一道白光從林立其中的無數珊瑚間穿過,而後被藏在海床泥沙下的遊魚張嘴吞吃入腹。

遊魚滿意地砸吧了一下嘴,魚頭一擰,動身往海床潛去,而後就在一層無形壁壘撞出砰地一聲大響。

一抹墨色在水中溢散。

“?”

遊魚懵然,在原本與它同樣藏在泥沙裡的一雙魚瞳看到了自己撞沒的魚嘴,眼瞳大張,立時轉身瞪向來者。

甯雪拿着一張燒焦的符箓站在它對面。

遊魚大怒,魚尾一擺,立即化為生有四臂的高大武人震碎無形壁壘,整片海底也随之褪為素白紙面。

甯雪往右挪了兩步,看清在武人後腦勺還長着的一張紅臉,又将目光好奇地在前後兩張臉之間的二指寬頭發上巡走一圈。

原來前後兩張臉共用一個腦袋,頭發就這麼點。

甯雪拿出一個陣盤在附近布下封鎖陣法,免得骨币又在她眼皮子底下跑了。

武人似乎是察覺甯雪剛才的動作是為了看什麼,二指寬的頭發勃然大怒地迎天炸起。

武人手中立時凝出三丈長矛,眸光對準身前站立的少女就甩臂射去。

急速向前紮去的矛尖在空中刺出一記嗖響,甯雪望着映在眸中的一點寒芒,身形驟然從原地散去。

長矛轟然在白色地面破出一道掌寬裂痕,縷縷墨色從中湧出。

甯雪閃身至武人身後,她的視線落在鐵片緊密串聯成的甲胄,一道白光在她神識感知中顯出。

在這。

甯雪立刻擡手凝出一道紫電長光擲向武人後心。

武人後腦勺上的紅臉眼眸怒睜,生于背部的一隻手凝出一把三丈長矛朝她刺去。

紫光毫不退避地在矛影上橫穿而過,眨眼就率沉入武人後心甲胄。

武人紅臉神色不變,手攥木杆将矛尖探向甯雪面目,一股猛力霎時将矛身劈向側方,矛尖頓斜。

嘭。

一截長矛深深紮在地面,武人腦後的紅臉眼瞳閃過一把劍鞘的片息殘影,生在前方的臉突然被刺目紫光映亮。

一道雷光從武人前方的心口甲胄穿出。

不知何時移身到武人身前的甯雪探手撈中飛竄在半空的雷光,一枚骨币在她手心沉沉落下。

甯雪将手收到眼前,反複驗查了幾遍骨币無假,便翻手将其存入須彌戒。

武人的心口甲胄破開被破開一個大洞,繪成身軀的水墨蓦然一潰,落地化為一堆四手的文士小人慌忙逃走。

甯雪看了一眼在無形的陣法屏障邊蹦哒的水墨小人,正想施法解開陣法,一片水澤倏然現于她眼前。

甯雪掌心凝起的靈光一頓。

素白紙面被浸染了新的顔色,一隻眼嵌白光的獨角夔牛急忙在水面跳走,無邊赤紅火光卻一刹蓋沒它身下淨澈水色。

夔牛很快被埋入熾烈火海,一道白光穿出熱光,飛身落入一人手中。

甯雪望着遠處一位衣繡火紋道徽的紅衣修士,心中若有所思。

天下宗門各自皆有其獨有的道徽以示身份,譬如玄明宗開宗祖師就以蓮花為道徽,她的弟子玉牌上就刻有宗門道徽。

這個在衣上繡有火紋道徽的人,應是東洲的赤霄宮修士。

火光逐漸在水澤消逝而去。

紅衣修士收起骨币,擡眸僅掃了一眼遠處的少女就收回目光。

隻是一個練氣境界的玄明宗弟子。

築基後期的紅衣修士不覺威脅,轉身離開。

*

甯雪施法解開封鎖陣法,在内心呼喚了一聲溫瀾的名字,等了一會卻沒有聽見響應。

距離太遠了。

甯雪看了一眼高不見頂的湛清穹窿,從須彌戒中取出了江純璃給的符箓。

“該離開這了。”

符箓符面煥過一層淡淡靈光,接着從她手中無聲浮起,在半空轉悠幾圈,然後認準了一個方向徑直飛去。

甯雪禦劍跟上。

文士小人們在陣法解開後就呼聲散為幾路,不是在自信地給一隻隻蝦兵蟹将畫荷葉裙子,就在竄到學堂把學子的桌案全部撞翻,還有的更是在妖獸窩裡縱車寫生,身後無數妖魔狂追不停。

一抹劍影拂過在每一幅畫裡作妖的文士小人,最後在一條寬廣大江上停滞不前。

“那個人是?”

甯雪目光忽而拐向江邊,身前符箓也方向一轉,落到江面與和它一模一樣的符箓同時往前方飛去。

一隻文士小人睡在緩緩江水上飄蕩的一片綠葉,附近猝然響起震天動地的打鬥聲,驚得水面生出連綿起伏的水紋。

江上綠葉被晃得一上一下的,文士小人被吵醒,睜眼看去,隻見一襲藍白道袍在岸邊被打得節節敗退。

“阱?”

“山。”

“啊啊啊!焚!焚!!焚!!!”

一位武人大步流星地朝江邊一人持刀殺去,一個墨色“阱”字忽地飛到腳下化為數丈深坑。武人一時不察,左腳陷入戛然出現的大坑,整個身子的重心頓時往後方倒去,一個“山”字緊接着壓着萬鈞之力從天砸下。

謝瑾初瞅着自己言出法随成功,得意了一會,身形即将坑口吞沒的武人卻詭異地化成如綢緞般的彩墨沖天而上,“山”字乍時被彩墨沖斷成三條豎線掀翻在地。

謝瑾初神情大悚,張嘴說出好幾個“焚”字,但墨色字符還沒成型,彩墨便重新化為武人橫刀斬來。

“焚”字如水般被刀鋒切出一片墨點,而後随着揮成殘影的長刀斬向她的脖頸。

謝瑾初瞳仁驟擴,心念一動,就要碎去木牌逃出秘境,眸中不斷放大的刀鋒卻在這時陡然炸開一點細微雷光。

刀鋒一停,被定在原地無法動彈,墨點飛身撞在謝瑾初臉上變成幾點黑漬。

“瑾初?”

甯雪走出被她偷襲貼了一堆雷符的僵直武人身後。

“甯……”

謝瑾初懵然地看着現在她近處的少女,剛開口說了一個字,神情突然又變得驚恐萬狀。

“它們是沖我身上的骨币來的,你快走,不然就會被它們一直攔着,再也走不出山河道圖。”

謝瑾初快聲道。

“它們?”

甯雪聽言,兀然轉身看去。

江畔輕風徐徐,一座六角亭不知何時被畫入其中,亭中琴女停止撫琴,擡眸看向甯雪。

“你方才也拿到了一枚遺迹骨币。”

琴女的一雙桃花眼一瞬不移地盯着她,說道:“一枚骨币可換一人生路,你們想怎麼選?”

亭子周圍霎時湧現出百位武人。

甯雪絲毫不懼,反而疑惑道:“可你隻是山河道圖的畫中人,我記得浩然宗對山河道圖設下不得踏入遺迹的禁制,你為什麼想要這些骨币?”

琴女隻道:“若我就是想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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