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雪踏入靈力漣漪，視線一時被暗色覆住，下一刻光色重現眸中，身形立時不受控制向下飛落而去。
喇喇風聲在耳邊回響。
“……”
甯雪瞅了瞅飛速逼近她的一片荒地，心中對自己被傳送到半空無語了一瞬，一痕青綠忽地畫進她的視線。
甯雪眨眼，施法緩下急速落地的身形，雙腿甫一踏中召出的靈劍懸停半空，便見不盡彩墨刹那盈滿視線。
秘境之中，大片蒼白之色繪入巍峨群山，随處皆是飛沙走石，寸草不生。
一隻石蛙正窩在亂石堆睡得不知天昏地暗，身下石塊忽地哚哚顫動。
石蛙驚醒，擡眼望向異動之處，滿目青綠便如洪流般于數處山頂垂流而下，呼隆将周遭貧瘠山地吞吃殆盡，原本占滿荒地的黑白山色肅然被彩墨塗抹一空。
天地大變，一片片竹松柳柏從青綠山巒間憑空拔起，一道長長的浩淼金河穿饒過重繪的千裡荒地，流經皆是高崖飛瀑，層巒疊嶂，端是秀美無邊，壯闊非凡。
石蛙的亂石堆被金河淹了，痛失家園，立刻蹦到附近樹上，驚恐地呱呱大叫。
甯雪禦劍飛過模樣大變的荒地，最後停在一處青綠之色繪就的竹林。
小語飛出識海，掠到竹林上上下下晃悠了好一會，斷言道：“浩然宗說的沒錯，他們掉在秘境的山河道圖顔料對人無害，隻是擋路而已。”
甯雪伸出覆着靈力的指尖戳了戳竹葉。
竹葉被指尖一碰，忽地溶解為一片青色顔料覆在她的肌膚。
“這些顔料的确沒有攻擊性。”
甯雪施法将顔料填補回去。
不遠處，一團水液飛出金河，化為一位身着圓領白袍的文士舉目遠眺，瞅到某處風景甚好，腳下一蹦，啪地一下跳到目的地，然後不知從哪掏出一隻狼毫唰唰兩下畫完一座六角亭，順帶往自個腦袋畫上一個儒巾，再化筆為琴，入亭撥弦奏樂。
清冽琴音回響于周遭青山綠野。
甯雪聽着悠然琴音，翻手取出一幅秘境地圖。
她在此地大變之前記下了這裡的模樣，不出所料，她現在正位于秘境北側的荒地中，但為防意外，還是要在地圖上确認一遍，然後再為後續行程打算。
甯雪展開地圖，從淡黃紙卷上找出自己所在方位，小語忽然說道：“有人來了。”
一道人影蓦然砸到亭外。
甯雪看去，立刻認出這人是自己在外面見過的一位别宗修士。
“這裡是？”
修士迷糊起身，擰頭瞄見亭中文士與自家師長有怨的浩然宗賊人有十分相似，怒火一下沖昏頭腦，拔劍相向道：“蠻宗豎子，安敢現身于我眼前！”
甯雪聞言一驚，立刻出聲提醒：“這不是真人！”
可惜已經來不及了，修士一劍刺進文士面門三寸之距。
文士撫琴的雙手一停，嘿嘿一笑，脖頸猛地朝前甩去，一片彩墨戛然潑向長劍。
“啊！”
修士隻見亭中餘有一具無頭軀體端坐在琴案後，一股濕冷寒意爬上脖頸肌膚，垂下眸子，地面赫然映着一團狀似頭顱的暗色緊貼自己的影子，大叫一聲，立刻化為光點逃出秘境。
彩墨繪就的山川水色全數褪去，文士變為一隻小蛙，蹦到亂石堆和喜返家園的石蛙呱呱歡叫。
“……”
附近的一人一靈瞄着落在重歸荒蕪的石崖上的幾塊破碎木牌，雙雙沉默。
這算哪門子無害？
“不刻意招惹它們就不會被攻擊，而且隻會吓人，不會傷人分毫，的确也算是無害。”
甯雪想起浩然宗宗主夾在衆多辯解中的一句叮囑，緩下心神，道：“我們現在就在秘境北側荒地。”
小語不再關注那兩隻結伴蹦走的蛙，環顧這片恢複原貌的秘境荒地，細細記下目光所及的一切景緻，眸中光色無聲亮起幾分。
這還是她除了問道堂考核秘境之外，第一次親身來到宗門外的秘境。
“甯甯，你等會想去玄牝秘境的哪裡？”
小語收回目光，語氣中迸發出萬丈豪情道：“我聽說玄牝秘境極少出世，内藏天材地寶巨量，你想去尋寶還是打怪？這秘境自養的生靈境界不高，有我在，你想要什麼都能手到擒來。”
甯雪收起地圖，伸手指着在山巅開有一抹烈紅赤色的一座高山，道：“去最高的那座山。”
小語愕然。
甯雪轉頭看她：“我們去看整個玄牝秘境。”
*
半個時辰後。
山巅，一株參天巨樹迎風揚起開滿枝頭的繁茂紅葉。
葉聲沙響，一隻狀似人形的山靈靠在樹下閉眼調息，神識卻暗自密布整座山體，隻要有存在膽敢踏足此地就會将它驚醒，而後被無情暴打。
這時一人一靈光明正大從它身邊飄過。
“我神魂中的萬業靈火隐匿能力獨絕，我用神魂鍛火的功法令自身暫時獲得這一份屬性，那位山靈的神識就察覺不了我的存在。”
甯雪禦劍避開被風卷來的一片紅葉，說道。
小語随她飛到樹冠上，目光朝遠處眺去，心神倏然一恍。
天野之上雲動聲響，一輪烈日灼破覆天稠雲，霎時将無邊金紅之色覆沒整個穹窿。
秘境中的山野流水一時被天上燃雲映得赤紅一片，茫茫霧色從恰時地面騰起，無聲為天地披上一層白紗淡下些許明光，倏然又讓青藍山水染回秘境。
甯雪道：“玄牝秘境盛産奇異靈植與煉器至寶，且因在修真界極少出世，其内景緻未被外人改變多少，幾乎與遠古時代的修真界毫無差别。”
秘境，顧名思義，即為隐秘之地，非常人之力所能抵達。
修真界的秘境所在之地大緻可劃分為界内之境或界外之境，前者仍存于修真界内，通常會以某種手段隐匿無形，緻使外人無法目視且難以進入；後者雖曾為修真界的一部分，但卻因種種緣由漂流虛空，隻有等到秘境偶爾重歸修真界之時，外人才可動用神通開辟臨時通道，入内尋寶。
而玄牝秘境就屬于後者。
“我以前隻在書上或宗門修士說過這秘境是什麼模樣，還從沒有親眼看過。”
小語俯視高山之下的氤氲山河好一會，悅聲道：“這是我第一次來玄牝秘境。”
甯雪看向小器靈眸中煥出的一抹亮色，輕聲問道：“小語，那你想自己去看嗎？”
小語眸中光色一頓。
“小語你曾說過你的存在特殊，隻有高階修士可能看到你，而這秘境最強隻有築基修士存在，在這裡你不必在躲在我的識海防止有人察覺你的存在，就算有壓制到築基境界的高階修士前來，你也可以放心在秘境自由行走。”
甯雪慢慢說道：“小語，你可以沒有顧慮地離開我身邊，自己一個人去探索秘境。”
一隻靈鳥直直飛過高山，小語仰頭看向它的眼瞳，從中隻能窺見靈樹的一抹烈紅之色。
她也看不到自己。
小語伸手觸向身周紅葉，紅葉片登時完好無損穿過她的掌心。
“可是我又碰不到什麼。”
她是有除了高階修士，其餘存在都沒有辦法看見她的這一與生俱來的禀賦，隻要她不用出超過築基境界的力量，甚至玄牝秘境都無法窺探她的存在。
可是她從來都碰不到什麼，除了甯雪和那個死了的問仙梯煉器師，也從來沒有人能知道她的存在。
甯雪聽出小器靈語氣中的幾分落寞，又從袖中掏出一個錦囊打開，拿出一塊黃泥。
“那用這個呢？”她道。
小語被這塊體表溢出一層非凡寶光的黃泥驚住，喃喃道：“這是可以為靈體塑形的天道靈寶，甯甯你是……”
甯雪答道：“前世我聽說有散修在廢棄洞府裡找到一塊黃泥，研究數年無果，就直接低價賣給了一位高人，後來這位散修見到這位高人的一具分身，才得知這具分身，也就是當初的那塊黃泥是難得一見的天道靈寶。”
甯雪伸手遞出黃泥道：“所以我就用聯絡符令找了這位散修幾天，用幾條靈藥的消息提前買下了這塊黃泥。”
小語恍然想通為什麼有一段時間甯雪會連夜翻閱在散修聯絡符令近十年的所有消息。
“無論是宗門魂燈事件，還是齊國鬼禍，或是在靈畫搶回大長老的道侶，這些事件每一次的主力都是小語你。”
“但齊國子民卻隻感配我，還想為我立像揚名，大長老和霜寒城也感激我護送齊羽筝一程，送了我很多珍寶，宗門也感念我提供魂燈造假的證據，獎賞我貢獻點和靈石，許多人都對我加以稱贊，我一直都有很多的誇贊與獎勵。”
甯雪目光落在眉心點有一點朱砂的小器靈，話音一輕。
“可是隻有你什麼也沒有。”
她如今所負有的一切誇贊與獎勵，其實都應放在小語身上，甚至再加上百倍贊賞。
她覺得小語并不需要為了躲高階修士而一直藏在她的識海，她可以現于人前，不必為了種種緣由而匿形避險。
小語默了默，道：“甯甯你做的并不比我少，這些誇贊和獎勵都是你應得的，而我不能暴露于人前，要這些也沒用。”
甯雪問道：“可當初那位煉器師把你困在問仙梯隐姓埋名，你說這是你的職責，但你自己想一直如此嗎？”
“我不覺得這樣有什麼不好。”
風聲呼然，靈樹紅葉片片沙響。
“就算一直不為人所知，以後除了甯甯你以外，沒有人記得我，我也并不覺得有什麼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