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雪回頭看向蓬蒿人，一時想起自己從齊國地下空間出來時，就見到蓬蒿人站在殷熙寒身旁。

她心中隐隐猜到蓬蒿人的身份，傳說中的那位北海殷家大乘修士——殷肇。

蓬蒿人頓下刀鋒，拍了拍粗布衣衫上的木屑，然後擡起白木一端湊到眼前，眯着眼看清木塊表面是否平整，便持刀繼續削起木頭。

甯雪瞅着這人渾身上下沒有半點靈力蹤迹的模樣，開口道：“有些人的心中想法能影響水流，讓水上船舟自動駛向目的地，但人的善惡不能為功法所知，功法又怎麼會被我的善惡影響？”

她第一次離開宗門時，蓬蒿人送給她一篇泯息術的功法，還特意告誡她這篇功法的善惡之理。

她曾向蓬蒿人問泯息術來曆，蓬蒿人沒有回答，還是勸她向善。

甯雪不理解功法和善惡有什麼直接關聯，所以這回遇見蓬蒿人，她又問了一次。

蓬蒿人削下一片木屑，随口說道：“人有五髒化五氣，以生喜怒悲憂恐。善惡同為情之一種，也會如五氣一般影響身體，功法所修之物若能探究其中變化，它的效力當然會被善惡所規。”

甯雪道：“您給過我泯息術的功法，告訴我心善則隐，心惡則顯。可我懷着惡意去把噬甜妖獸的口糧全換成酸的，它吃了以後掘地三尺都沒有發現在它眼前禦劍隐身的我。”

蓬蒿人聽言一頓，移開木上刀鋒，笑了幾聲道：“唉，的确，我說的善惡之論不真，隻是在勸你向善而已。”

蓬蒿人又道：”可我也并非胡言，功法是不分善惡，但萬物天生皆有善惡呀。”

甯雪眼神疑問。

蓬蒿人放下手中白木：“那篇泯息術可以讓你不在任何存在面前顯形，卻不能讓你像遊魂一般觸之無物，假若你用這種功法做壞事惹來太多罪孽，有朝一日在那些妖獸面前不慎露出馬腳，那豈不是會被當場撞翻？”

甯雪直視飄在蓬蒿人面前的一縷分魂，不以為意道：“但那些妖獸跑得很慢，我下次就算再去惹他們，它們也追不上我。”

“下次？”

蓬蒿人忍俊不禁，放聲笑道：“下次恐怕你就不能捉弄它們了。”

“我與你說過那篇泯息術怪異，一旦修行，使用期限不到半年就會完全失效。”

蓬蒿人站起身，道：“而我現在觀你的泯息術效用已失，你下次去惹那些妖獸再用泯息術匿形，可能會被它們立刻發現，然後被打出去。”

甯雪看了眼舟中來回晃悠的分魂，蓬蒿人依舊神色如常。

甯雪眼睫無聲垂下，出聲言謝蓬蒿人的提醒。

小舟舟身一擺，忽地擱至淺灘停下，蓬蒿人起身将碇石丢入水中。

甯雪取出一盤糕點和一塊靈石放在舟中，下船離去。

蓬蒿人繼續持刀削木。

“甯甯，那位大乘沒有發現你的分魂。”

小語竄出甯雪識海說道。

甯雪踏上問仙梯，瞥了瞥身側的一縷分魂，一行文字也順勢闖入她的眼簾。

分魂摁回體内一點活蹦亂跳的灰白火焰，身周一行靈力書就的文字浮現——“北海殷家大乘修士殷肇四十年後将死于妖魔禍世”。

甯雪記憶悄然回流。

她今天離宗去取回懸賞散修的材料，正巧遇到蓬蒿人在江畔泛舟。

為了試探神魂鍛火在這位大乘修士面前是否有效，甯雪在和蓬蒿人談話時就用分魂實驗了一番。

事實證明萬業靈火的隐匿能力的确是天下獨絕，無論分魂在蓬蒿人面前怎麼預言未來，這位大乘修士好像真的跟瞎了一樣。

一點反應都沒有。

甯雪擡頭望向高不見頂的長長石梯，對小語道：“這位大乘修士和殷熙寒共同出身北海世家，我們不得不防，但神魂鍛火既然可以在這個人眼底來去無痕，我們也不必過度防備。”

小語道：“今晚子時，我就會把無憂峰和萬靈峰的靈氣來源全部封印，甯甯你在魔頭這邊守着，魔氣一出來就用萬業靈火去取，明天我們就立刻離宗假死。”

甯雪擡步跨上一層石階，嗯了一聲。

入夜。

寒涼夜風嗖嗖刮響，院中柿樹枯葉盡落。

一層昏黃燭光滲入暗夜，落在窗紙上暈出一點暖色。

甯雪解下平安扣和螭龍玉佩，望着抹在窗紙的淺淡光色，心潮又輕輕漾起。

她真的會是魔頭嗎……

甯雪眉心微蹙，再次斷去自己亂生的思緒，定了定神，分出一縷神魂穿出身處的昏暗内室，直撲對面屋舍。

一道嘩啦水聲猝然在她耳畔流下。

甯雪一愣，視線僵硬地環顧空無一人的四周，最後停在又傳出一道水聲的浴室方位，腦袋嗡地響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