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
“距離上次的齊國事件好像還不到半個月。”
殷熙寒握住甯雪右手的力道無聲收緊,将她手掌攏在自己手中。
“甯甯很巧合地又遇到很危險的事情,雖然我給你寫下很多符文,也給你準備了平安扣,但你一旦不準備逃離,敵人看出不會攻擊你就不會激發符文的規律,而是改用其餘手段困住你,你就沒有辦法逃脫,還會很容易受傷。”
殷熙寒閉了閉眼,道:“我和甯甯說過遇到危險的事情可以告訴我,但這次你去靈畫追捕邪修前,為何不告訴我一聲?”
甯雪今天本來想向殷熙寒展現叛逆小徒弟的模樣,可是擡眼剛觸上她黯下的眸光,又改口道:“但我身上還有師尊設下的很多保命神通,師尊為什麼會難過?”
牛頭不對馬嘴的回答。
甯雪說完就覺得腦袋一陣發熱,她大抵是病了,這時她不當場叛逆,也該做回乖乖小徒弟低頭認錯,說她是一時心急才會忘了告訴師尊。
可她現在說了什麼?
甯雪内心混亂,右手肌膚的溫涼觸感蓦地離去,冬日冷意趁機重奪她右手的領地。
殷熙寒松開她的手。
甯雪眨眼,伸手又撈了回來,重複道:“師尊為什麼會難過?”
但她從來沒見過殷熙寒有過這樣的情緒。
殷熙寒凝視徒弟許久,複雜情緒在眸中閃過,她伸出手,在少女眉心輕輕一點。
一層細密靈光在甯雪體表浮現,一道純雷靈力融入她的護體靈力,立時将其加持得牢不可破。
“好像,甯甯總會遇到很多危險,明明我們相處還不到一年。”
殷熙寒低聲道。
“别人收的徒弟一年到頭都不會遇上什麼災禍,但你成為我的弟子後,卻被禍事接二連三找上門。”
甯雪啞然,那股純雷靈力将她緊緊縛在自己的保護下,森森冷風迎面朝她刮來,她察覺不到半點冷意,隻能感覺雙手捧住的溫涼觸感,以及眉心沁人的蘭香拂過她的面頰,而後落在她肩上。
殷熙寒的一隻手放在甯雪肩膀,浩蕩靈力如洪流般轟嘯灌入她的經脈。
“甯甯拜我為師不到一天,就在問道堂被頑劣弟子故意挑釁,出手打架,最後被宗門執法隊抓進刑堂。”
甯雪體内的紊亂靈力在經脈裡惬意地攤成幾沓面條,外來的靈力洪流席卷而來,呼然将紊亂靈力梳理得縷縷分明,接着又帶着這些靈力在她全身經脈運轉了幾個大周天,而後彙入她的丹田。
“不到半月,甯甯接了懸山大殿的修繕任務,又被蜃獸卷入夢境空間,裡面的劍意将你變得雙耳失聰,渾身是血。”
甯雪雙眸微睜,純雷靈力滴滴答答地落在她丹田,流至靈根附近,最終聚成占滿整個丹田的一池靈液。
“不到五個月,甯甯從青州城回來又闖入宗門禁地,差點被太上劍滅殺,雙耳再度因劍意失聰。”
殷熙寒俯身,直視甯雪的一雙明眸。
“不到七個月,甯甯又去齊國遇上鬼族獻祭,直面鬼族少族長,被困地下空間,差點死在齊國。”
甯雪眼前一片模糊,又有很多純雷靈力闖入她的識海,戛然裹住她的神魂。
甯雪頭暈目眩,神魂附近守護的幾道靈光大亮,光色刹時盛滿整個識海。
“齊國事件不到半個月,你又來到霜寒城,被人哄騙成親。”
少女秀緻好看的眉眼盡綻在殷熙寒眸中,她的身形有點搖搖欲墜,一雙明眸卻隻看與她對視的雙眼,隻看眼前的青衫女子。
殷熙寒移開目光,直起身,伸手扶住她。
甯雪眼神逐漸清明。
殷熙寒忽然道:“我是不是不适合當甯甯的師尊?你在我身邊總是厄運纏身,若甯甯是其他長老的弟子,也許就不會這般多災多難。”
甯雪一下被驚得清醒過來,快聲道:“師尊,這些事情其實都是我主動招惹來的,和你一點關系都沒有。”
甯雪十分心虛,其實她背地裡惹下的還不止這些事情。
她還打了溫瀾的狗鼻子同門、弄醜夙音長老的寶貝靈花、蓄意搞塌天聆峰道宮、故意對某位重傷的紅毛長老丢雷符……
殷熙寒垂下眼睫,輕聲問:“甯甯還想做我的弟子嗎?”
甯雪頭如搗蒜。
“可是上天似乎對我不公,讓我很多很多年都收不到徒弟,好不容易有了一個,還會總會我的弟子遇到一些莫名其妙的危險,總是想讓我失去你。”
殷熙寒寞然道:“我該怎麼保護甯甯,才能不讓你再遇到這些危險?”
甯雪眸光微震,心神沉在莫名湧出的愧意中默了許久,說道:“那我就一輩子呆在師尊身邊。”
殷熙寒被甯雪捧在雙手裡的一隻手想要擡起,卻又被她握住。
甯雪捉着她的手不放開:“我就一輩子呆在聽雨峰裡,我以後留在師尊身邊,哪裡也不去,這樣我就不會遇到危險,師尊也不用再為我憂心了。”
大不了她以後想要離開宗門,就用分魂偷偷穿梭靈畫。
風聲剌剌吹過滿地雪色,點滴霜白飛揚在空中,撞向少女的一襲藍白道袍,意圖讓她浸潤雪天的些許冷意。
甯雪最終卻沒感受到飄雪送來的冷意,一塊護體靈力在她衣衫亮起。
殷熙寒定定看了一眼滿身純雷靈力的甯雪,無論是神魂識海,還是經脈丹田,都被她的靈力保護地很好。
甯雪的面容也微微擡起,眸中還是隻盛着她一人的身影。
徒弟似乎長高了一些。
殷熙寒心想,低頭看她,眼裡亦是隻見一人的身影。
她不是沒有能力保護徒弟一輩子,甯雪想要什麼她都能夠給她,隻要不離開她的身邊,她就永遠都可以保護她不受傷害。
這樣也許很好。
殷熙寒心中默了許久,開口問甯雪:“這樣好嗎?”
甯雪笑道:“師尊不想我再出事,我也想永遠不離開師尊,這樣一輩子就很好。”
殷熙寒唇角也是難得揚起,手臂擡起,輕巧掙脫甯雪雙手,而後勾手一帶,又倏然解開她手腕的平安扣。
殷熙寒道:“這樣不好。”
甯雪眼神驚訝,體内彙聚的純雷靈力開始散去。
殷熙寒望向映現在她眼中的一角碧色天空,說道:“是我一時想岔了,修行時遇到危險是常事,我以前也有過陷入大兇之地的經曆,那時的我為了在弟子選拔前逃出險地,回到宗門,近乎一年都在面臨層出不窮的危險,但也從中收獲不少。”
“每個人的境遇都有所不同,修行時遇到危險也并非全是壞事,但實力不會因為遇到危險的多寡而增長,而是要看每次的應對方式是否成長。”
殷熙寒翻手取出另外一枚玉扣,道:“這一點,甯甯每次都做的很好。”
甯雪體表的純雷靈力也開始崩散消解,點點靈光碎屑從她眼前溢散而去,接着融進從天而降的明光,她眼中戛然漲起無邊的透明靈河。
殷熙寒道:“人幼時渡河,年歲尚小,望見河寬沒有邊界,還要苦渡半日才到岸邊,便視渡河為人生大難。”
甯雪心神一動,忽而覺得自己的視野拔高了一些,一條模糊的靈河邊界在她眼底劃出。
“人長大一點,到能一眼看到對面岸邊的年歲,雖然還是為渡河煩心,但也不會覺得渡河極為難捱。”
甯雪伸手碰向透明靈河,指尖撫及靈光碎屑,便一觸即散。
“人再長大一點,那時已曆遍天下無數流域,甚至曾獨自橫跨闊海,回到幼時所見河流再次渡河,便再也不會覺得此河難渡,而是如走路一般易如反掌。”
透明靈河飛速在甯雪眼中消去,霎時變得無影無蹤。
殷熙寒解開平安扣繩線,将另一枚平安扣重系回去。
“如此一來,曾經的大難變成小難,小難逐漸變得平常,甯甯雖然遇過很多危險,但現在若是再遇到那頑劣弟子的挑釁也能一招制敵,又遇見懸山大殿倒塌也能及時跑出來,以後長大一點,遇到太上劍也不會受傷,再長大一點,遇見齊國事件也能一人獨破困局,而不受半點損傷。”
殷熙寒望着甯雪,說道:“甯甯呆在我身邊一輩子都不會成長,你不在我身邊雖然可能會遇到危險,但你每次都能平平安安渡過,那些當初遇到的危險對不斷成長的你來說,日日也在不斷變小,終有一天,你再次遇見它們就不會再視其為危險。”
殷熙寒拉起她的手,将一根雙玉平安扣系回她手腕。
甯雪目光落在腕間動作的纖指,話語在緩下的心神轉了轉,出聲認錯。
“我之前沒有告訴師尊就進靈畫追捕邪修,是因為我想要得到延生木的消息一鳴驚人,所以才不告訴你,但我還是太莽撞了。”
甯雪毫不臉紅地張嘴扯謊:“縱然我有師尊的神通保護,可有的水看似很淺,一陷進去才會知道這是萬丈深淵,若見危險,行事自當如履薄冰。我不該一看到散修消息就一頭紮進靈畫裡,至少要先找師尊确認這些消息是真是假才對。”
殷熙寒系好繩結,道:“甯甯這次讓周冉傳信回宗,也算不上莽撞,隻是遇到突發奇想的怪人而已。”
甯雪問道:“那師尊還我的生氣嗎?”
“對甯甯的氣已經生完了。”
殷熙寒瞧着少女眸中亮起的神彩,故作沉吟:“可是好像還有一個總喜歡給你安排危險的老天,我抓不到它,無法向它讨回公道,所以還要氣一天。”
一天?
甯雪明知這是逗她的笑言,但心中還是從中品出幾分無奈。
甯雪思忖片刻,揚起眉梢道:“天道渺無蹤迹,非人力所能觸及,那我就隻能想個辦法讓師尊不生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