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微的裂土聲響起,一截藤蔓破地而出,往下揮來的劍鋒毫不客氣地将藤斷成兩半,銳利劍風嘶嘶地劃過碎土,又瞬間在地面劃出一道深不見底的裂痕。
深埋在地下的一團藤團被劍風絞得殘缺不全,不由勃然大怒。
大地震顫,無窮的枝葉藤蔓眨眼間從地面裂痕噴湧而出。
一棵樹妖爬出地面,密布在枝桠間的血眼瞧着立在百丈外的一點人影,人皮縫制的樹皮兀然被擠出無數縫隙,露出無眼頭顱張嘴發出一聲尖嘯。
甯雪轉眸看了一眼不遠處的斷藤,一束靈光從中飄出,掠至她身後化為兩道人影。
甯雪沒有回頭,揚起手中靈劍猛地劈向幾根甩面而來的藤蔓。
塊塊碎藤嘭聲墜地,斷口蓦然滲出詭異血水連成一片,迅疾朝少女的身影潑來。
甯雪左手即刻推出一道靈力。
飛撲而來的血水适才觸上靈力,陡然被如蛛網般的無形力量粘在半空死死掙紮,不能進退。
這時又有數十道劍風緊接而來。
血水被一道劍風刹那斬成血霧,餘下劍風碎開層層阻擋的藤蔓,頃刻拂至樹妖身前。
一聲凄聲長嘯響起,無數藤蔓撲上妖樹,試圖堵上刺穿樹身的駭人劍痕,可仍有殘留的劍氣在樹妖體内肆虐,汨汩血水止不住地從樹皮縫隙流下。
樹妖怒發沖冠,激出枝桠間的無數血眼砸向甯雪,又趁她暫時困于血眼的攻擊包圍,抽動藤蔓将周遭石塊全數拍飛。
叮叮的劍鳴聲響起,數束靈光從散落一地破碎血眼裡飛出,又化出幾道人影立在甯雪身後。
甯雪眼睫垂下,一劍劈開最後一隻血眼,立時騰身掠往樹妖所在之處。
群石如同流星般彈指間沖至她三丈内,劍影無聲掃動,半空飛來的幾塊石塊猝然炸成漫天齑粉,層層疊疊的斷石聲密集響起,飛襲而來的石塊盡數轟然分崩,地面堆滿碎石。
甯雪躍出彌散在半空的飛塵,落地的雙腿往右一偏,一個直砸她臉的無眼頭顱驚險地從她腦袋擦過。
樹妖迅速擺動枝葉掩住樹上的一顆碧色靈果,樹身同時狂顫亂扭,脫出人皮縫隙裡一個個無眼頭顱向前甩去。
一點寒芒忽地破開風聲,在半空劃出一條長長的刺目劍光掠至樹妖樹冠,噗聲穿透碧色靈果。
樹妖尖叫,藏身靈劍中的青藍靈力忽地覆上縫制人皮的腸線,而後猛地往外一拉。
悲嘯聲陣陣響起,樹妖頃刻四分五裂,上百無眼頭顱滾落一地,了無生氣。
數十束靈光從樹屍身上浮出,化為諸多人影散落在靈峰何處,一隻雀鳥更是極速飛到少女的頭上來回蹦哒。
甯雪察覺頭上動靜,右手下意識伸出。
天地靜谧,池邊一衆人影被澄淨月色映得極長。
甯雪看着落在身側的人影一愣,卻也沒有回頭,隻是沉默地落下手。
雀鳥騰翅飛走,寂靜在寸草春晖的靈峰停留許久,一個人影突地跳到池邊,看到自己的模樣被水照到,又調皮地跑開。
又有一個人影上前,瞅到自己倒映在水面的臉蛋十分貌美,神氣地撥了兩下頭發,擡腳就走。
甯雪嘴角翹起,立在池邊靜靜地數完一個個上前的人影,腳下倏然一動。
池中,一輪月影正在池心快樂地躺着,甯雪直接踏水踩散,眼中幻境再次消失。
*
“啊——!”
凄然的慘叫回蕩在昏暗空間中久久不絕,被靈劍釘住的一塊焦黑血肉奮力掙紮,大聲哭喊。
“見不得人的縮頭王八!這都第幾次了?我叫這麼大聲你還無緣無故地對我又切又砍的!你耳聾嗎!!!”
一堆魇在遠處幸災樂禍地旁觀。
甯雪瞥了一眼遍體鱗傷的焦黑血肉,伸手拔走靈劍,順帶毫不愧疚地給它下了一個定身術,大步離開。
邪修察覺刺入血肉的劍尖離開,怒從心起,大罵道:“隻會一個勁地藏息匿形的膽小鼠輩,有本事就說句話!”
甯雪望見大批魇被她的動靜引下半空,翻手取出一張符箓,回聲道:“我沒有聾。”
少女悅耳的音色清晰地傳遞到後方。
邪修一呆。
甯雪又道:“一直沒有理你,隻是因為不想救一個邪修而已。”
邪修聽見熟悉的聲音,回過神來,咬牙切齒道:“又是你!”
甯雪沒有答複,身形赫然消失在原地。
這時一堆魇歡快地在焦黑血肉身上快速滾過。
邪修心神劇抖,使勁扒了扒身子,發覺根本無法動彈,頓時後悔地大喊挽留。
甯雪裝聾作啞地走到傳送陣邊緣。
“我平生從來沒有這般搖尾乞憐過,你竟還敢一而再,再而三地折辱我……呵呵,區區煉氣,你就算還有諸多神通護體又如何?”
邪修試圖再次突破禁锢神魂的符文無果,滿腔怫郁沖斥心頭,當即燃盡神魂本源,不顧一切地凝出一束微弱的雷光甩向空間角落。
邪修神魂在轟隆雷鳴中一寸寸崩解消散,猖狂大笑道:“我定要讓你道心盡碎!”
被雷光炸出的一朵紫花在空間角落綻放,暗色一時莫名湧動,皓白之色煞時覆滿整個空間。
甯雪收回貼在陣法的符箓,仰頭望去,隻見一株枯萎的青梅樹映入她的視線。
*
天朗氣清,卧在青山翠巒中一座古老石梯飛入雲天,數排靈鶴騰翅掠過雲霄,鶴鳴唳唳。
一行金色文字在石梯上方浮出。
“登四百一十二階,入外門。”
容顔麗色的少女擡頭呆呆地看着這幾字,忽然興奮地原地高高躍起。
“我成為仙人了!”
悠長鐘聲次第響起,一群身着灰白道袍的外門弟子争相湧入問道堂。
少女端坐在首排席位,提筆在書冊書起标注,發束純白發帶微晃。
長老立在講壇,看着下方滿堂濟濟的外門弟子,笑道:“道,無名無束,未成仙者與天地同壽,我等凡俗之軀,便是究至沒齒人亡,亦不可知其形,尋其迹。”
少女頓筆,擡眸看向前方。
長老将衆人略有詫異的神色盡收眼底,繼續道:“然,道不居于仙界,不獨于仙者,道存于天地萬物之間,既此,吾與汝等皆是天地生靈,莫非亦是道爾?”
少女怔了怔,凝眉思索了一會,開口問道:“弟子曾見《說文》言:道,所行道也。道本義為人走的路,長老所言是否也有此意?”
“善。”
長老颔首,沉聲道:“大道,天道,人道,丹器煉造之法,心向所往之途,萬事所成之理,皆是道爾。道有萬千之衆,不拘一格,常人雖總言道無名無迹,可人行于荒有迹,一迹可書一名,吾為迹書名,若天地之道皆是吾迹,何不可呼道為吾所迹之名?”
諸位弟子贊歎。
“道既有途,汝等便可行萬千裡路,覽盡天地,追尋道心,由此踏出自己的仙途,以知我道何名,我道何途。”
長老每論及此都會興奮得忘乎所以,瞅見那位少女書冊上認真的标注,歡聲問道:“道友,汝道何名?”
少女一時半會說不出話,耳邊的長老聲音繼續陶醉地說個不停,她卻愣愣地盯着書冊文字,喃喃自語:“我道何名?”
一點莫名的麻意地滋生在少女心間,她轉頭看向窗外蓬生的大片翠色,心裡又問了自己一句。
“我道何名?”
少女思緒沉在疑問中,連探入窗内的陽光不知何時跳上她攤開的手心都不知道。
落在手心的一片明光燒得肌膚發燙。
少女的心神一下被刺醒,合起空無一物的手,眼神忽地頓住。
“我好像……明白了一點。”
少女将自己的右手不停松開又合起,眸中驟然騰起一點明色。
落至案邊的光色悄然流至别處,餘下大片蔭蔽敷在少女的手心,沁涼如絲。
入門弟子皆會得到一把宗門所贈的制式靈器,少女以前惑于自己應習之道,一直未曾抉擇,這天問道堂散學後卻是乘鶴直奔造化峰。
她選了一把劍。
是日,東方既白,寒涼的晨霧漫盡山野。
天地間舉目白茫,難分二色,但卻有陣陣清悅劍鳴回蕩。
霧色循着劍鳴撲湧而上,不見蹤影的劍刃陡然往下一斬,籠住四方的深重霧色蓦地被破開,露出練劍少女的片刻身影。
直至日上三竿,晨霧盡去,少女收劍而立,她舉目眺了眺天色,施法給自己打了個清潔術,便立刻驅符離宗。
啪!
滔滔烈火喧嚣不止,一棵被燒得炭黑的參天之木轟然倒下,四周山林火光灼天,煙塵滾滾。
燃木聲哔啵脆響,一個少女縱身躍出濃煙,體表水藍靈力流轉。
“炎蟒的領地邊緣到底在哪?”
少女藏匿在一塊巨石後屏息思索。
她不幸誤入兩個妖族争奪的領地範圍,那得勝的炎蟒殺紅了眼,見到闖入它新領地的生靈全都無差别噴火滅殺,她一個誤闖的修士也毫不意外地遭到追殺。
她現在靈力不足五成,聚靈丹也所剩無幾了。
少女握緊劍柄,悉悉索索的微響忽地爬上她耳畔。
少女汗毛倒豎,腳下一步踏出。
澎湃的火色眨眼間綻于巨石下方,一條炎蟒騰飛于半空,張嘴就噴出大股火焰。
火舌肆無忌憚地卷吃着所觸之物,少女僥幸落在于安全的平地,回身掃過炎蟒正沿着燒紅的石塊飛速朝她遊來,目光一凜,立馬向前揮出全身的水靈力。
滋啦。
茫茫水霧頃刻從石塊升起,炎蟒被驚得動作一緩,一枚飛镖乍然劃破水霧,直紮它背上的一道可怖爪痕。
一截探出水霧的劍尖猛地退開。
炎蟒仰首長嘯,沉重的落地聲砸響,橫長的刀影突地斬入炎蟒半張的嘴巴,唰地一下就把它的整條蛇軀一分為二。
妖血落在燒紅的石塊上同樣滋啦地升起煙霧。
少女頓步望着三丈外的陌生修士,眼神警惕。
“我見過你。”
修士将炎蟒丢進儲物袋,擡頭觑見少女的樣貌,說道:“半個時辰前,我看見你采摘了七株玄階靈草。”
少女暗暗将神識探入儲物袋,同時咽下舌下的兩顆聚靈丹。
修士果然猝不及防地對她抽刀就砍:“留下靈草,我留你一個全屍。”
刀風刮散幾縷水霧,少女渾身靈光一閃,身形頓然消失在原地。
修士一刀落空,立身看向身旁懸停的一面小鏡中的人影,當即不屑大笑,縱身踏上浮空靈舟追去。
十五裡外,少女的身影從半空的一道靈力漣漪中躍出。
“靈力不夠。”
少女踉跄地落在懸崖邊,丹田中的水木靈根黯然無光。
她方才用了一張壓箱底的遁符逃命,但此符殘缺,使用時需一直往符中輸入靈力,她僅傳送了十五裡就靈力枯竭,符箓也随之自動焚毀。
少女環顧四周,發現除了身後懸崖,四周已然沒有任何的躲避之處。
一葉靈舟霍然闖入她的視線,少女登時一躍而起。
從天而降的火球呼然落下,少女退身躲開,一記刀光如鬼魅般閃至她背後,刀尖對準她的心口用力刺入。
少女刹那右偏身子,長刀隻斷去她幾縷發絲,一痕劍光從她右手飛速掠出,電光火石間便大力砸開追砍而來的長刀,劍鋒一拐,往上直取修士的脖頸。
修士頸部一層金光煥過,腦袋往下一砸,下颔立時将靈劍摁在如銅牆鐵壁般的肌膚裡進退不能。
少女眼神微滞,默念法訣将靈劍收回丹田,一瞬又召出握在手上。
修士趁機張嘴噴出一口火。
水藍靈力霎時從少女身前亮出,火焰砰然将其燒光殆盡。
少女及時轉身逃走。
修士望着少女逃身躍入懸崖,肆笑幾聲,腳下用力一踏。
一線駭人裂縫在懸崖石壁張開,大批山石如雪崩般戛然從石壁沙沙落下。
修士立在懸崖邊緣凝出大片火海往下砸去,又默念了會法訣,而後也縱身躍下。
風聲呼隆隆地鑽進少女衣衫,她擡眸望着壓進眼眶的飛石落火,又擰頭看向叢生在下方懸崖石隙裡的植株瘋狂生出一大片荊棘伸出崖外。
少女閉了閉眼,咽下了自己僅存的最後一顆聚靈丹。
懸崖石壁輕響,一截綠意突然竄出石縫,少女穩穩地落在崖邊樹枝片息,鞋尖一點,又輕然地騰身而起。
火海緊緊貼着懸崖落下,一塊大石蓦然飛出漫漫火色,穿過又一層落石,徑直襲往乘于靈舟的一點人影。
修士毫不費力地揮刀斷石,一把貼于石背的劍鞘須臾落入其視線,表面遽然發出爍天锃地的光芒刺入修士的雙眸。
修士抑制不住地閉眼,一道水箭應時從鞘□□向其面門,火海中同時飛出塊塊大石直襲靈舟。
修士嗤笑,面上金光一下擋住水箭,同時收起靈舟躍往火海的一塊落石,左手張開,手心嘩然噴出磅礴火光注入火海。
一隻被靈力包裹的手忽然從火海中探出。
修士瞅着緊緊覆在腳邊的五指,立刻将掌心的火源澆下落石邊緣。
蔥白手指倏然往上一挺離石,一道身影躍出火海,明明劍光從天垂下。
修士提刀斬去。
刀劍互相铮響數次,少女持劍抵住砍來的刀鋒,目光直視着修士的毫無金光泛起的雙眸,忽地後躍至其它落石。
修士又張嘴噴出一條火龍。
一點劍影又悄聲探出火中,修士眸光閃過戲谑之色,用力噴出一大團火球,手中長刀迅疾刺出。
咔。
劍影消失,一隻手赫然從上探出火球,任憑刀尖刺穿手臂,竭力按在修士頭頂。
修士瞳孔一顫。
粹熱的烈火頃刻将這隻手燒得血肉模糊,含着水木靈力的血液止不住地沿着修士額頭流下,瞬時淹沒了被手影覆住的雙眸。
“啊!”
修士悲聲大叫,腳下落石乍然裂開,整個人不受控制地向下落入火海,少頃就頭朝下地落在荊棘堆,被一塊又一塊大石嘭聲砸中腦袋。
修士死了。
丈長的荊棘從其雙眸穿腦而過,神魂亦被周圍嘶嘯的火焰焚毀,不複存在。
一朵朵血花開在落在荊棘枝桠間,少女踩中落在荊棘的石塊,俯身拾起修士身上的儲物袋,用最後一絲靈力散去印記,從中取出一枚丹藥服下。
日上中天,少女躍上懸崖,右手傷勢已被丹藥治療得痊愈大半,隻是面容透不出一點氣色,渾身道袍染血。
幾個同樣追着靈草而來的修士趕至懸崖邊,見她這副模樣,大嘴馬上叭叭出兩句狠話,而後圍攻而上。
少女垂目看他們,也提劍上前。
日影逐漸斜落西山。
少女仗劍擊敗一個個撲上的人影,然後獨身闖盡煉氣境界可入的大小秘境,踏遍天下四域險地曆練,十年間縱然無數次身困險境,命懸一線,卻也從來不放棄追尋自己的仙途。
終有一日,她成功修煉至煉氣十二層境界。
雷聲悶動,層層暗雲覆滿暮色蒼穹,一道劍光卻如燦耀奪目的朝日般,倏爾照破天地間的無邊晦暗,往上直迎九道咆哮砸來的萬鈞雷霆。
雷聲轟然,一截劍尖深深紮進滿目焦黑的土地。
身着灰白道袍的女子撐劍而立,丹田中的青藍靈根自發吸納天地靈氣聚成氣海,凝而不散,已然是成功築基的征兆。
“我明白了。”
她望着雷雲盡散的澄澈夜空,思緒一息通透明達,開懷笑道:“我道應名為……”
一股難言的裂痛忽然從經脈迸出,女子臉色一白,猝然癱坐在地。
蒼茫無垠的幽暗從黑天蓋下地面,化為一座石牢籠住女子的身影。
熟悉的力量又在經脈肆虐,女子忍住渾身劇痛,眼簾掀起,眸光緊緊盯住石牢外的一泓血池。
一顆通體金色道紋的碧色靈果在血池中浮沉。
女子眼神一冷,将要凝成實質的劍意寂然穿出石牢,朝着血池瘋狂刺下。
血池悍然閃過驚人靈光,一道神秘力量不費吹灰之力就将所有沖來的劍意寸寸震碎。
靠在石牆的女子悶哼一聲,縷縷血液流下唇角,瞬間染紅她的道袍衣襟。
死寂再次又充斥這座暗無天日的石牢,女子無聲地垂下脖頸,一點明光逐漸在她眸中消逝。
默默站在角落的一點人影看了女子許久,突而邁步朝石牢走來。
女子聞聲,費盡力量擡頭看去,身周石牢霎時消失,唯見一位與她樣貌一般無二的少女緩緩向她靠近。
女子怔然。
甯雪頓步,停在女子三丈之外,擡手遞出一把制式靈劍。
一株枯萎的青梅樹詭異地出現在她身後。
女子起身走去,腳下暗色随着她的步伐如水一般漾動。
少息,女子駐足在甯雪身前,小心地伸手碰上靈劍。
一道清晰的碎痕爬上劍面。
女子恍然,趕忙收回手,卻赫然發現自己周身溢散的劍意散去一分。
幾葉綠芽從青梅樹枯枝上冒出。
甯雪依然一言不發,隻是将靈劍舉高些。
女子無言良久,忽而仰頭看向青梅樹枝頭的零星綠葉,笑了一聲,用力握住身前那把靈劍。
她輕輕道:“這點代價又有什麼所謂呢?”
密匝碎痕一刹攀滿靈劍,女子身上劍意全數消失,身形也随之消散。
那株枯萎的青梅樹陡然開出滿樹翠意。
甯雪望向不知何時困住她的石牢,一道束冠虛影感受着她瀕死前散出的劍意,納罕地瞅了石牢好幾眼。
“不過一個二寸靈根,縱然憑心将劍意推演至小成,你難道就如此自信能夠保護你的同門?”
一縷劍絲立時從劍意中抽出。
虛影大笑,一念震碎所有劍意,伸手拔出腰間懸劍,嘲弄道:“我道名為生死,你道何名?”
石牢再次消失,少女腳下暗色忽地急湧成怒海狂嘯,聲聲劍音如狂瀾水潮般毫無憐惜地灌入她的耳畔,手中靈劍開始片片崩解碎去。
甯雪心神微默,靜靜聆聽了這場劍音一會,倏然舉起半截斷劍往下一劃。
一點微小劍音沉入暗色,奔嘯浪潮瞬時停滞,接着便如爛泥潰散而去,露出一隻碩大白團。
昏暗空間仍舊沉寂,隻是有一團毛茸茸的大白團子可勁把自己攤成一張超大薄餅旋身一飛,一下把所有探頭探腦的魇糊在身下。
劍音唰地拂過這張薄餅的背部,須臾就撇下它的一層毛。
大白團子悚然地抖了抖,一團灰影咻地從它身上飄到傳送陣邊緣。
甯雪收回劍意,看了看那團灰影旁邊的鬼畫符文字,擡手一點,順着它的意思将這道神魂中察覺劍意的幾息記憶盡數抹去,再推手送回。
一堆魇擠出薄餅,興奮地在它光速長回毛的背上滾來滾去。
灰影落回本體,發覺這群魇的嚣張行徑,立刻騰身将它們拍到傳送陣。
甯雪移步走開。
一隻隻魇飛入傳送陣被送走,大白團子滾到少女身邊蹦了蹦。
一起跑呗。
甯雪搖頭。
傳送陣的目的地離這處位于地下的封印空間很近,一旦傳送離開,很有可能會被塞到土裡吃泥巴。
大白團子倒也不失落,變出一個五彩斑斓的超大珠子感謝她饒自己一條魇命,再轟隆隆地滾到傳送陣。
小小傳送陣不堪重負地被壓垮了,但還是激出靈光,盡職盡責地把這隻大魇送走了。
甯雪回頭看向珠子裡那棵生機勃發的青梅樹,心裡悄悄自問。
她怎麼會害怕自己的道?
當初她石牢被玄靈道果折磨得生機近斷時,夏潮生給她聽了一場劍音,戲弄試探她究竟會選擇折劍求生,還是會選擇喪命于此。
但,這點代價又有什麼所謂呢?
她并不後悔前世斷了自己的劍道,靠着不斷模仿那道劍音抗衡玄靈道果,因此在石牢活了下來。
她的劍道已斷,無道可言,卻依然不悔。
如此,她既無悔意,又談何有懼?
昏暗空間突地震蕩不止,一縷縷天光從莫名出現的大片裂縫落入空間。
這時珠子中婆娑樹影離奇地滲出珠壁,驅開五彩珠光,霍然将少女的身形籠在暗色中。
甯雪依然在自語。
這一世重來,她已經讓溫瀾和阿姮不用再陰陽相隔,也讓夏潮生深陷魂燈一案被宗門置棄,還提前找到妖樹來源于鬼族。
如今又有什麼能讓她害怕呢?她也從不害怕阻止前世慘劇的路途如何艱險,她隻害怕自己不能殺了那些人。
所以她又怎麼會……害怕自己的道?
“我道何名?”
不知何處傳來的聲音蕩入甯雪的腦海。
她神情頃刻迷茫,連身周空間崩碎也不曾反應。
甯雪在破碎空間落下半息,一襲青衫便現身把她緊緊抱在懷中,瞬時又移身至别處。
片刻後,溫和晨曦撫上甯雪的面頰,她眸光卻仍舊呆滞,痛楚徹骨的心悸徒然在心扉溢出。
天上,一痕永不消散的淡月映在她的雙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