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嘶吼頓時響徹石窟。
甯雪雙瞳微睜,目光落在那個陷入骨堆的血人身上,又瞥過牽住自己的一隻纖手,心道:“他在說什麼?”
方才她在石窟外直面太上劍時,被其散發的劍意影響,暫時失去聽覺,所以殷熙寒才帶她來石窟解開劍意。
小語謹慎地收回一縷靈力,神色複雜道:“這個廢人是你師祖,剛才在罵魔頭是一個孽徒。”
“孽徒?”甯雪驚道。
小語說道:“凡是在弟子選拔時登上問仙梯三千階者,為真傳弟子,入太上峰。當年殷熙寒成為真傳弟子後也沒有例外地拜入太上峰修行,她的師尊就是前世給你下禁制的下一任玄明宗宗主江無邪。”
縷縷昏黃的夕光沉入窟頂裂開的一道裂縫,驅散濃稠暗色,落在青衫女子衣袖邊。
殷熙寒低垂眼簾,往前走了一步,夕光登時照在她臉上,耀亮她淺淡的眸色。
“師尊。”
殷熙寒立于骨堆外,平靜喚道。
“孽徒!你還有臉叫我師尊!”
江無邪仰頭顯出滿是怒色的面容,憤聲道:“勾結賊子禍亂宗門,你對得起師門嗎!”
石窟霎時陷入無言的寂靜。
甯雪被身旁刮過的冷風激得一顫,擡眼小心地觑向身旁“孽徒”毫無所動的神色,細聲道:“師尊?”
殷熙寒松開她的手,避開從骨堆投來的一道淬毒目光,撫過手中石劍劍面,傳音道:“甯甯想要這把劍嗎?”
甯雪眼神一恍,看向那柄周身篆刻古樸符文的石劍,拒絕道:“師尊,我已經有一把靈劍了。”
“那甯甯想要将這把劍融入自己的靈劍嗎?”
殷熙寒唇角勾了勾,握住不斷顫栗的劍柄,再度向甯雪傳音詢問,又開口重複道:“這把劍所用鑄器材料絕佳,用來給其他法器提升品階再好不過。”
“放肆!這可是宗門傳承萬載的聖物,豈容你如此糟蹋!”
江無邪聞言,目眦欲裂地大喊。
甯雪将這血人猙獰的面目盡收眼底,用力搖頭。
太上劍的名頭她還是有所耳聞的,這可是近乎仙器的鎮宗之寶,把它融進自己的靈劍,未免太過暴遣天物了。
“甯甯不要嗎?”
殷熙寒語氣平淡,側身看向骨堆中的血人,手腕一轉,倏地将石劍往前擲去。
“那給你好了。”
破空之聲乍起,一柄石劍劃過半空,怦地綻出磅礴劍威崩碎石壁散出的滔天靈壓,橫掃骨堆中飛出的根根白骨,噗聲刺入血人的胸膛。
江無邪凄聲慘叫,面容扭曲道:“你……你這個……孽徒……”
血液從新生血肉的胸膛中流出,染上石劍,驟然使所有符文斂入劍身。
石屑紛落,一柄刃若寒霜的古老靈劍興奮地綻出奪目光華,劍身一震,刹時往血肉更深處紮去。
江無邪張嘴噴出一口鮮血。
殷熙寒垂目看他,眼中情緒不明,緩緩道:“師尊,我是對不起師門。”
“可是你又對得起誰呢?”
殷熙寒走到骨堆前,擡手從他盡染血色的道袍上引來一枚血珠,漠然地說出一句:“少宗主。”
啪嗒。
兩行血淚從江無邪眼尾流出,落在他身下的森白骨堆中開一朵又一朵血花。
“我……我……”
江無邪胸膛大幅起落,如同一尾瀕死的魚張開嘴大口呼吸着。
他仰首望着窟頂垂下的夕光,喉中突而發出一聲壓抑的哀鳴,手下一撐,竟是要起身直撞石壁。
骨堆響動,一具具支離破碎的骸骨飛身而出,不顧太上劍逸出的可怖劍意,用力扯住他的四肢,生生将他推回原地。
“我對不起諸位師長,對不起諸位親族,對不起師門授我的一身道業!”
江無邪看着腳下滿地碎骨,拔出心口長劍,膝蓋一彎,向躺着一具屍骨的石壁磕頭跪拜,眼中淚流不止。
“無邪愚昧,曾犯下彌天大錯,罪無可贖,但求一死謝罪!請諸位師長勿再舍命護我,讓無邪以死謝罪!讓無邪以死謝罪!”
散落骨堆中的數百頭骨望向他,睜着兩個空洞的窟窿,毫無動靜。
殷熙寒在說完那一句話就牽着甯雪走出了石窟。
日暮影長。
殷熙寒伸手在她少女的耳邊停留一會,确認劍意清除後,便将浮在半空的一粒血珠散去。
甯雪聽着石窟裡傳來的清晰異響,望着近在咫尺的如畫眉目,心神微動,小聲道:“師尊。”
殷熙寒輕聲問道:“甯甯被吓到了嗎?”
甯雪搖頭,道:“師尊,你知道剛才那個人是誰嗎?”
殷熙寒眸中劃過一絲冷光,回道:“那是你的師祖。”
甯雪驚道:“可剛才師尊為什麼要……”
那樣做?
甯雪滿心疑惑。
雖然她看到前世這個對自己下禁制的廢人受苦挺幸災樂禍的,但也實在沒想到他現在居然是自己的師祖。
還現場目睹了殷熙寒的孽徒行徑。
呼呼烈風突起,應時拂下附近石壁上的幾點碎石,砸出數道嘭響。
殷熙寒默了一瞬,道:“因為他騙我來太上峰。”
甯雪一愣:“啊?”
“拜他為師,是我此生做過最後悔的事。”
殷熙寒慢聲道,“甯甯知道宗主為什麼被稱為天下第一嗎?”
甯雪按下震驚的心神,說道:“因為宗主是大乘巅峰境界的修士嗎?”
總感覺會有更可怕的答案。
“不止如此。”
殷熙寒果然說道:“還因為她當年殺上太上峰,把宗門所有大乘修士都捅死了。”
殷熙寒想了想,又補了一句:“我是内應。”
甯雪瞳孔一震。
小語更是目瞪口呆:“……這是什麼絕世大孽徒?我說宗門現在怎麼就隻剩宗主這一個大乘修士了,原來是你在裡應外合。”
“你師祖當年犯了一個大錯。”
殷熙寒低眉對上甯雪的雙眸,向她慢慢說起宗門往事。
小語哼了一聲,也道:“那個廢人年輕的時候為洗煉道心,自封記憶,入塵世,途中喜歡一位體質特殊的凡人女子,但成親生子幾年後恢複記憶,當場引來雷劫,他渡劫不能,就心狠地殺妻鑄器,由此順利突破元嬰境界。”
“可想想也是活該,宗門現在就剩宗主這一位大乘修士也好,當年那幾位突然得了失心瘋的大乘為了保全他的名聲,更是有大病地讓那凡人女子魂飛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