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吃什麼飯的?怎麼又讓人跑了!”
于崇山的怒吼夾雜着數聲怪叫傳來。
腳步聲由遠及近,隻聽一陣驚呼乍起,亂發女子翻上圍牆,聽到書房裡傳來的誦讀聲,雙眸亮起異色。
甯雪看着亂發女子利落地躍下圍牆,飛速爬到一處半人高的花盆後躲好,猶豫了一瞬,敲響了半敞的書房木窗。
面色不虞的于崇山帶着一夥侍衛仆從闖入院門,将周圍來來回回掃蕩了個遍。
“人去哪了?”
于崇山暢通無阻地穿過花盆,伸手推開緊閉的木窗。
誦讀聲刹那停歇,兩個垂髫小童看着窗外冒出的一張大臉立刻收聲。
大儒放下書冊,不悅道:“二爺來此有何事?”
“竟然不發瘋了?”
于崇山詫異地看着坐在角落的安靜身影,眼咕噜一轉,朝大儒道:“隻是過來看看,先生勿怪。”
大儒颔首,繼續領着兩個小孩子誦讀字文。
亂發女子望着這一幕,目光迷茫無神。
甯雪搬來一張書案,又從書箧尋出書籍紙筆放到她面前。
亂發女子沒有動作。
于崇山瞟了幾眼,擡腳去了前院。
“罔談彼短,靡持己長……”
大儒慢悠悠地念着一段話,兩個垂髫小童也搖頭晃腦地跟着。
亂發女子眸中逐漸浮現躁郁之色,癱在書案,嘶聲怪叫起來。
兩個垂髫小童被吓得激靈,登時縮成一團。
于崇山正在前院小憩,突然又聽見怪叫,腦袋被紮得刺痛,心中怒火陡生,光着腳踹開房門,噔噔地沖到書房,瞧見亂發女子嘶聲自語,大步上前,揮手一巴掌呼過去。
于崇山憤然:“又在胡言亂語什麼!”
一股力量阻來,牢牢鉗住他即将落下的手掌。
甯雪攔在他身前,“我有辦法讓她安靜。”
于崇山濃眉皺起,看着這個書童陌生的面孔,又窺到大儒蹙起的眉心,忿忿地落下手。
“我倒看你有什麼手段。”
于崇山咬牙道。
甯雪頂着一室的目光走到亂發女子面前,緩緩坐下,抽過案上的書籍翻到最後一頁,念了一段。
亂發女子仍然怪叫。
甯雪放下書籍,從書箧拿出幾本經書,推到書案,“你認識這些嗎?”
亂發女子聲音一緩,垂眸掃過書案,探出瘦骨嶙峋的手抓過最右的一本經書,牢牢抱在懷裡。
甯雪眼尖地看到書名,當即從尾到頭念起這本經書的篇目名,念到其中一個篇目名時,亂發女子聲音慢了一拍。
甯雪心中了然,向她詢問此文釋義。
亂發女子頭一點,竟是不再怪叫,開始聲如細蚊地回複。
甯雪的問題越發刁難。
亂發女子依舊對答如流,聲音越發清晰響亮。
大儒好奇地過來,問了一道自己現編的偏題。
話音未落,亂發女子嘴唇翕動,開口就答。
“善也。”
大儒喜色道,也坐下來和亂發女子快速地一問一答。
小語飄在亂發女子身旁看了很久,驚道:“原來她有一條異于常人的慧根。”
甯雪疑惑,心道:“可是邪修要凡人的慧根來做什麼?”
小語亦是不解。
“此子聰慧,隻可惜……”
大儒看着亂發女子呆滞的雙眸歎了口氣,見她一直盯着書箧看,便将書箧拿到她面前。
“這個送你。”
亂發女子一愣,俯身抱着書箧,十指交扣,緊緊不放。
于崇山見此,像是想起什麼,哼了一聲,轉身大步離去。
*
日落西斜,一輛馬車踏着霞輝停在深巷的小院前。
周冉交疊雙手,蔫蔫地趴在木桌上。
甯雪瞅着那隻倒挂在屋檐的三足烏鴉,取出一把亮晶晶的晶石,朝它招了招手。
三足烏鴉雙瞳一亮,飛下屋檐,兩爪踩在周冉的鬥笠帽沿,躍到桌上,歡撲到甯雪手邊挑揀起晶石。
周冉面容完全被鬥笠蓋住,仍是了無生機地趴着。
大儒抱着一壇密封的酒壇子出來,見她這副模樣,大笑道:“多年不見呀,周冉你還是和從前一個樣。”
周冉扶正自己的鬥笠,看了看大儒,道:“你倒是老了許多。”
大儒開懷道:“人留一點于幾,便是凡,人失一點往山,便是仙。你我仙凡有别,壽命有差,自是不能相提并論,但能與你再相見是天大的喜事一樁,我無有遺憾了。”
周冉直起身,接過遞來的酒壇子,“你還是像以前一樣看得開。”
大儒興緻勃勃道:“這是你走後幾個月,我們一起在樹下埋的酒,本來約定三十年後重聚再挖出來,但現在你來了,我就提前挖一壇給你嘗嘗,想來他們也會高興。”
“阿盈說不定會不高興。”周冉提着酒壇子,扯動嘴角道:“她最讨厭意外了。”
大儒啞然失笑,又說道:“你托我找的那位異瞳女子,我會留意的。”
周冉嗯了一聲,看向給三足烏鴉編織起各色晶石的甯雪。
“師妹,走吧,該回去了。”
甯雪點頭,串進最後一顆晶石,又在繩末打了個結。
三足烏鴉銜起晶石鍊子,騰翅飛在周冉肩上站好,随兩人離開。
路上,周冉忍無可忍,伸手捏住那隻在肩上甩鍊子打鬥笠的三足烏鴉的喙,傳音道:“師妹,我在于家裡面的陣法做了些手腳,我們今晚就去于家查一查,看看那邪修會在什麼時候下手,好早做些準備。”
甯雪和周冉傳音交談了一會,路過幾間書肆,眼角餘光突然被搬出一箱又一箱黃封本子的夥計定住。
甯雪回眸看去,心中古怪。
這是在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