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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雨峰。
清潭落影,遊魚相戲。
甯雪眼角微潤,十指攥成拳頭牢牢握住,慘聲道:“師尊,我真的已經沒事了。”
好麻!
甯雪四肢不住顫栗。
她前腳剛踏進院子,後腳就被殷熙寒逮着治傷,純雷靈力一遍遍流過她的經脈,淬煉她因服用過量聚靈丹而斑駁的靈力,愈療她損傷的經脈,以防留下暗傷損害道基,不利日後修煉。
可是這比在雷池修行還要難耐百倍。
“嗯。”殷熙寒松開她的肩膀,又按住她的眉心,語氣溫和地哄道:“再等一會就沒事了。”
話落,純雷靈力毫不留情地灌入甯雪眉心,拂過她的神魂,又轟嘯落下丹田,蔓向緊密纏繞着水木靈根的雷靈根。
甯雪難捱地阖眸,額角沁出一層薄汗,思緒被腹中爬起的麻意攪成一片混沌。
一道聲響敲醒她意識。
殷熙寒看向甯雪束起的純白發帶,忽然道:“甯甯,玉佩呢?”
甯雪猛地睜開雙眸,眉心一點溫涼離去,渾身麻意消散無蹤。
甯雪的神識立時刮向袖中儲物袋,一會又驚慌地退回來,摸向自己腰間僅懸的玉牌,心頭發虛。
小語提醒道:“呃,甯甯,我們這幾天出去做壞事,你都不帶那塊玉佩的。”
甯雪絕望道:“我沒想到她會這麼快回來,明明昨天傳信回來說今晚才到,而且……”
一具傀儡躍過圍牆,奔到甯雪身旁,交疊的雙臂垂下,一堆黑亮礦石簌簌落下,煙塵四起。
甯雪抿唇,看向伸到身前的一雙木臂,從儲物袋取出幾塊廢棄礦石,歎道:“給你。”
傀儡接過,欣然跳到潭邊,從嶙峋怪石旁扒出幾塊藏起的髒亂石頭,拎着一塊帕子埋頭擺臂,奮力擦拭。
“……”甯雪不忍直視。
她曾承諾過給師尊天天打掃院子,殷熙寒讓她專心練劍修行,等有實力将打掃的傀儡拆掉,再分出精力去做這些瑣事。
但甯雪看這具傀儡身形矯健,卻隻會一個勁地左擦右掃,呆頭呆腦的。于是她每天路過造化峰都會讨來幾塊廢棄礦石逗弄傀儡,不成想傀儡擦石成瘾,擦完手上的石頭就跳來找她拿新的石頭,不給就死纏不休。
甯雪悔不當初。
殷熙寒望向纖塵不染的庭院,道:“甯甯很聰明,也把院子打掃得很幹淨。”
“也沒有很幹淨。”甯雪垂眸,指向井邊的悟道靈樹,道:“那棵樹的葉子就很難掃。”
悟道靈樹猛力搖動枝桠,枝葉亂響,井中被填滿落葉。
殷熙寒回眸,問道:“能告訴我,你為什麼不戴那塊玉佩嗎?”
微風掠來。
“師尊,你給我的玉佩在這。”
甯雪心一橫,決然地取出一個木盒推上桌面。
“我怕玉佩被我弄丢,所以就把玉佩收了起來。”
殷熙寒凝視着貼滿木盒表面的靈符。
甯雪眼神閃躲道:“前些日子問道堂小考,長老讓我們畫了很多的封印靈符,我就全貼在上面了。”
殷熙寒擡手破去靈符封印,揭開數十張的符紙,掀開盒蓋,看了一眼躺在裡頭的螭龍玉佩,又嘎聲合上。
“甯甯。”殷熙寒頓了好一會,輕聲道:“把衣袖拉起來。”
甯雪不覺有異,低頭挽起衣袖,餘光倏地閃現一節竹尺,動作一僵。
殷熙寒看了刻滿宗規的竹尺一眼,合手收起。
不是這個。
一雙手忽然探入她的眼底。
殷熙寒擡目。
“師尊,我錯了。”
甯雪伸直手,“我要是不把玉佩收起來,或許就不會被蜃獸卷入夢境,你也不會着急趕回來。”
一段冰涼的筆杆抵上她的肌膚,壓下她舉高的雙手。
殷熙寒溫聲道:“再低一些。”
甯雪詫異。
殷熙寒握住她的手腕,執筆寫起符文。
“玉佩還是太麻煩了,是我思慮不周,害你誤入險境,平白無故遭了這麼多的罪。”
殷熙寒凝眉書寫,筆下遊走生墨,很快便勾畫出大半符文。
甯雪心虛道:“可我亂給玉佩貼封印,還給傀儡擦石頭。”
一點濕潤陡然暈在她眉心。
殷熙寒提筆在她額間落下幾撇朱紅,綻眉笑道:“刑堂沒給你定罪,你怎麼給自己網出幾個罪名了?”
甯雪眼中盛着惑色,“師尊方才不是取出戒尺要訓誡我嗎?”
殷熙寒擱下符筆,重新變出一節竹尺,道:“這不是用來訓你的,而是笑話我的。”
甯雪驚道:“笑話師尊?”
殷熙寒拾起符筆,重新握着她的手腕勾畫。
“幾位東洲的友人得知我尋覓徒弟,每逢宗門弟子選拔就送一把紫竹戒尺給我,但送了許多年,還是沒見我收到徒弟,于是往後每年托人送戒尺的時候都會附信調侃,笑話我又是一年無徒,不過今年倒是不用被笑話了。”
殷熙寒停筆,符文閃過靈光,沒入甯雪的肌膚。
殷熙寒問:“今日受驚了沒有?”
甯雪手指蜷了蜷,道:“本來是有一點點,但看到師尊來了就沒了。”
殷熙寒點頭,給她念起清心咒。
甯雪撫過手腕,心中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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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
甯雪扣住木窗,輕輕推開一條小縫。
小語趴在窗沿,沉聲道:“我們都搜了聽雨峰這麼多天了,還是半點魔氣星子都沒找着,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
甯雪看向對面,眸中刹然映出一朵大亮紫焰,“那裡不就有一朵嗎?”
殷熙寒今晚沒有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