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光黯去,昏暗盈室。
甯雪盤腿打坐,額間一點靈光落出,很快又隐入暗色,了無蹤影。
“真看不到了。”
小語抱着手,飄在半空驚歎。
一點靈光從熄滅的燭燈旁躍出,繞着在蒲團上閉眼的少女旋飛數圈,閃身落回她眉心。
甯雪睜開雙眸,感受到腦海中陣陣裂痛,當即咽下含在口中的丹藥,凝神調息。
少頃,甯雪呼出一口氣,平靜道:“小語,我已經能夠藏匿自己的神魂氣息了。”
小語雙眸一亮,喜色道:“那個煉器師的神魂鍛火法果然有用,我們再試試看能堅持多久,今晚就去魔頭那裡一探究竟。”
甯雪心神微動,擡眸看向緊閉的木窗。
那位鑄造問仙梯的太初煉器師天資絕倫,曾想出用神魂為爐的方法淬煉異火,使得神魂暫時獲得異火的一些屬性,而萬業靈火能夠無聲無息地穿過殷熙寒的靈力探查,藏匿能力天下獨絕。
“這種神魂鍛火的功法在宗門中有過記載,卻沒有流傳下來。”
甯雪擡手,掌心登時浮出一點靈光,一粒灰白火星靜置其中。
“當然了,因為那位煉器師到死也沒有收過一個徒弟,也沒把功法留在宗門。”
小語眉心朱砂亮起,歡聲道:“可是我記得呀。”
*
明月靜照,落下一層霜華披覆在屋前柿樹,清涼夜風徐徐拂來,曳動垂在寬大綠葉間的青澀小果。
内室,十數支白蠟燃起燭火,一室明光透出窗紙。
燭火舌焰燦動,火光中忽地生出亭台樓閣,數位流光小人鼓瑟吹笙,旁有一衆流光勾勒出的宴客擲箭投壺,舉杯闊談,火中湧動着一派人間色。
殷熙寒垂眸,細細翻看過書案堆放的一疊文報,沉思片刻,取出幾張素白箋紙,執筆撰寫。
可知門人生死的魂燈竟被摻假,茲事體大,需即刻查清其中各種緣由,揪出所有參與此事的幕後存在,嚴究三百年内故去的玄明宗門人生死狀況,驗明全部魂燈真假。
一張張箋紙被書滿文字。
良久,殷熙寒頓筆,取出玉印蓋上蓮花道徽,箋紙震動,頃刻卷起紙頁,化作一道靈光離去。
案邊燭光氤氲,映出殷熙寒略有蒼白的臉色。
蒼南動亂,她外出鎮守宗門極品靈脈,甫一将窺伺靈脈的大小勢力盡數鎮壓,便馬不停蹄地奔赴紀思言身邊支援。
半月後,蒼南動亂被平定,她剛登上樓船準備返還宗門,轉眼就聽到自己徒弟被埋在廢墟裡的消息。
殷熙寒擡眸看向半敞的木窗。
夜色寂靜,對面屋舍緊閉門窗,了無半點光色聲響。
殷熙寒心中一緩,掃過案上放置的一碟栗子酥,收起文報,阖眸打坐。
柿樹小果輕輕一晃,一縷無形的神魂落入屋舍。
“在打坐嗎?”
甯雪看着青衫女子恬靜的容色,小心翼翼地牽引神魂飄到桌案,巡走數息,發現并無異常,瞥到玉白瓷盤上的淺黃糕點,躍過去數了數。
“一、四、六、七,一塊也沒吃,是不合口味嗎?”
甯雪納悶,暗暗想道:“明天再買别的。”
明明燭火晃動,火中綻出纖毫金光勾勒的長街花燈,人群摩肩擦踵,圍作一塊猜謎競燈。
甯雪好奇地瞧去,不解這些火中綻景的燭火是何種奇物,神魂一動,往屋内燃起的數道明光掠去。
“走馬觀花。”
“筵席會友。”
“種桑養蠶。”
甯雪将在火中浮動的一幕幕景象盡數看去,心頭升起疑惑。
“全是凡人生活的場面,這些燭火究竟是什麼?”
甯雪回望殷熙寒心口燃起的紫焰,又看了看旁邊火光中對弈的小人,凝思觀察了許久也不見任何異樣。
“或許小語知道這是什麼。”
甯雪一歎,放棄探查,意識引動這縷神魂,飛身要竄出屋舍。
敞開的木窗啪地一聲閉上了。
甯雪一悚,牽動神魂暴退而去。
一道靈光劃過半空,霎時激出無形的屏障鎖住整個屋舍,滿室燭光忽地被收束成一線,眨眼熄滅。
“?!!”
甯雪心頭大駭,連忙看向殷熙寒。
噬人的暗色覆下桌案,殷熙寒依舊閉眼打坐,安若磐石。
煞白的燭蠟分布在内室各處,或置于丈高的燈柱,或散落燈盞,凄然月色一下下拍向窗紙,穿過窗棂,無聲地滲入寂靜的屋舍。
“我被發現了嗎?”
甯雪感受神魂包裹的灰白火星,注視殷熙寒許久,強行壓下慌亂,牽動神魂撲向燭蠟。
“奇怪。”
甯雪的神魂循着燭蠟周身飄動,熄滅的烏黑燭芯兀然滾下一個細如毫芒的流光小人,呼地一下沉入半凝的燭淚。
甯雪瞅到燭芯再度跳出一點小光,思慮半響,湊過去看。
一束火光嘭地噴出,揚起數寸長的舌焰,猛地将近身的神魂卷入火内。
古井旁的屋舍。
小語驚聲叫道:“甯甯你怎麼了?”
閉眼打坐的甯雪眼角濕潤,蓦地滾下漣漣淚珠,淚流不止。
小語騰身躍回識海,一眼就看到困在神魂中的灰白火焰大起亮色。
小語眼睑一跳,直覺地大喊道:“是不是你幹的!”
灰白火焰興奮地左右擺動。
*
燭火大亮,大滴的燭淚源源不斷地垂下蠟身,落到燈盤凝成一團。
十數盞燈蠟重燃燭火,明光中股股金線抖動,織起群山樓台,勾描出數位流光小人奔走呼号,所過屋院皆快步走出一人尾随其後,川流不息的流光劃過舌焰,最終圍在一堆燃起的小火坑鼓樂起舞,笙歌鼎沸。
“好燙!”
甯雪縮在小火坑裡顫動,滾燙的熱意紮入神魂,漫上她的意識,令其無法忍受地沖天而起。
神魂中一粒無形的灰白火焰不知何時染上一點金光,甯雪毫無所覺地破開燭火,縱身飛出舌焰,落在半空。
一條細長火舌飛速甩來。
甯雪猝不及防,又被燭火吞吃而下。
少焉,一點漲大的金光複又掠出,另一條火舌兇悍咬來,如此不斷往複循環,直至最後的一束燭火将半寸長的金光鎖入火光,融為一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