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斐力竭，撐着劍半跪在地，布滿血絲的一雙老眼用最怨毒的目光盯住她。
“你怎麼不去死，孽障，該死的孽障……”
“老頭兒，你罵起人來總這麼詞窮麼？我認得一個老太太，于這一道頗有造詣，但她想來是不情願教你的，因為她隻喜歡年輕貌美的男孩子。”樓小禾似乎卸下了那張輕狂不羁的女魔頭面具，重新做回了那個溫溫吞吞的小姑娘，用平靜溫和的口吻，輕聲細語，絮絮叨叨，“想要我死的人遍地都是，多你一個不多，少你一個不少，我的命橫豎就擺在這兒，有本事自取，我且等着。沒本事呢，就别吵吵，這世上那麼多人，哪一個去死我都不會去的，看這光景，保不齊我彭某會比你們都活得久，等你們都做了鬼，到了那地底下，罵我咒我随意，畢竟哪，夜台日子長得很，我倒不很介意做你們打發時間的消遣，也算替我積點陰德不是？”
令狐斐怒火中燒，當場真氣大亂，人看看要不好了，樓小禾語氣似乎真心實意在替他着急，她連忙道：“先别急着暈，我還有點東西要向你讨。”
話音剛落，金鐘散去，令狐斐毅然趁機揮出一劍，劍氣呼嘯，轟然地動，霎時間，無形的威壓一瀉千裡，就算衆人早有防備，也生生被震出了十丈遠。
但這股威壓很奇怪，似乎并無攻擊性，倒像是一隻巨大的手，将衆人撈在手心裡，然後不失平穩地往遠一放……
歸海青目光掃過葉初服的方向，嘴角輕抽：“……”
三十順着她的目光看去，肅然起敬。
火爐子四平八穩地立在柳含煙三人跟前，爐裡的火依舊燒得旺旺的，連火星子都一絲不亂。
孔飛在她們腳邊躺得規規矩矩，左手臂微曲，懷裡抱着自己的斷臂，面容安詳，正在打鼾。
衆人舉目望去，隻見十月散人頭罩金鐘，席地而坐，右手邊那張草席子八風不動，身側的隐囊上四仰八叉躺着那隻膘肥體壯的夢貘，她伸出手，輕輕揉了揉小家夥的肚皮。
而在她三步開外之處，令狐斐橫陳在地，不知是死是活，隻見他眼底緩緩淌出兩道血淚，右肩下不一會兒便積了一大片血窪，他的右臂處空空如也，而斷臂不知所蹤。
三十：“這就是堂堂第一魔頭十月散人的實力麼？會不會太不講道理了一點，看起來明明那老頭要厲害得多，但她就這麼莫名其妙地把人給碾壓了，全程還跟屁股在地上生了根似的，一下都沒站起來過，别說，真挺羞辱人的，但也真挺爽的。”
歸海青微笑附和道：“這大概就是一力降十會吧。”
三十突然想到什麼，疑惑道：“對了，散人的輪椅呢？去哪了？聽說她那隻輪椅可不得了，雖則其貌不揚，但卻是結結實實在北荒悍狼顔百川的屍身上來回碾過三百七十八次呢！”
歸海青：“……”這怎麼還有零有整的。
歸海青頓了頓，道：“我那小徒弟病起來沒個準，症狀花樣百出，他許是對散人的輪椅過敏，一看到就渾身不舒服，散人體諒他是個病人，為了遷就他，便也就把輪椅撇了。”
三十聞言，點了點頭，道：“……嗯，活菩薩。”人都是好人，就是兩個人說不好哪一個腦筋更不正常。
十月散人靜靜在原地坐了片刻，然後開始東張張西望望，瞅瞅地，看看天。
“……她在找什麼？”三十納悶。
歸海青都不用想：“大概是在等我那小徒弟花枝招展地從天上掉下來，再禽獸不如地一口咬斷她的喉管吧。”
三十雙目圓睜：“不是，十月散人她……還有這種癖好呢？”
葉初服神秘兮兮：“不好說，那天豆婆婆在保真閣就吃到一個瓜，說那北荒悍狼顔百川，平日裡看起來禁欲又霸氣，私下卻是個受虐狂，還是玩得特别花那種！”
“……”敖鐵心一陣惡寒，“保真閣真是缺大德了，連死人的舌根也嚼？！”
“敖幫主。”柳含煙忽然出聲道。
敖鐵心一頓，隻當自己說錯了什麼，當即就做好了滑跪道歉的準備，然後他聽見柳含煙說：“你要是熱的話，這火索性不烤了如何？”
敖鐵心這才發現自己從頭到尾一直保持着向前傾身，雙手架在火爐上的姿勢，俨然入定。
“……啊，哦，我這入戲太深，一時竟忘了。”柳含煙疑似關切的話語打得敖鐵心措手不及，被排擠慣了，他有點不适應，讪笑道：“多謝柳護法關心。”
葉初服嗤笑一聲：“傻子，謝什麼謝，你身上的汗臭味熏到煙妹妹了~”
敖鐵心：“……”
“對了，嶽芷她倆的——”三十話猶未完，突然聽得有人喚她。
“三十。”是十月散人。
“看見了嗎，她在沖我招手！”三十一下子興奮起來，不停跺腳，“你說我是爬過去好還是滾過去或者怎麼過去好？”
歸海青：“……走過去不好嗎？”
三十：“那會不會顯得我好像在顯擺自己雙腿健全完整無缺然後刺激到散人脆弱的心靈？那我真是太該死了！”
歸海青：“……她倒也沒有這麼脆弱。”
三十：“好的，我想到了！”
話音剛落，就見她撚了一張遁地符，咻地一下直接竄到了樓小禾跟前。
然後膝蓋一軟，撲通跪坐在了樓小禾對面，同時将招魂幡往旁邊土裡一戳，立得倍兒直溜兒。
樓小禾見她似乎很緊張，溫聲道：“不必拘謹，可以坐得随意點。”
“好的散人。”三十說着，立馬将身子一歪，雙腿伸直往前一叉，動作太大險些踹到樓小禾，于是緊急調整原地劈了個漂亮的橫叉。
“……”
做完這個動作三十便胸口咯噔一下，後背心立時出了層透心涼的冷汗。
啊啊啊啊啊啊啊完蛋了她在幹什麼為什麼搞得好像在顯擺自己雙腿非但健全而且靈活且靈活得要命一樣啊啊啊啊啊啊啊魔頭該不會把她兩條腿咔擦掉吧？！
雖然方才口口聲聲稱呼人活菩薩，但真正面對面了，三十還是控制不住膽顫。
果然在絕對的力量面前，無所謂善惡，隻有敬畏。
三十眼睜睜看着樓小禾拿出一把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