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接上回,放眼當今仙門,究竟哪位大才,能夠肩負起蕩平邪魔昭彰天道的大任?
“所謂觀今宜鑒古,無古不成今,颠撲不破的公理和真谛,往往藏在昨日的曆史裡。既然要談彭侯野犬和十月散人,那就繞不開覆滅于二人之手的,曾經烈火烹油的兩大頂尖豪門。鳳麟洲,除了次子阮從謙,滿門體修,那阮從謙修的什麼?符箓。再看靈墟,宗主顔百川不用說了吧,北荒悍狼,空前絕後的體修霸主,教出來的門徒個個硬漢,可他最得意的關門弟子穆遊,偏偏是個描神畫鬼的符修……
“也就是說,彼時的仙門,正兒八經是體修和符修的天下。體修,對别人狠,對自己更狠,一旦生殺予奪的權柄在握,世上的公理便隻有一條:順之者昌逆之者亡。符修,說得好聽點,叫負氣含靈,說得難聽點,那便是隻活在自己的世界裡,務虛不務實,心飄氣浮,神神道道,活膩了拉着全世界陪葬這種事,擱别人那兒,也就過過嘴瘾,可對他們來說,卻是有志者,事竟成啊!
“說白了,一個把事做絕,一個把人做絕,暴君和瘋子聯袂統治之下的世界,可想而知有多危險,表面上再平靜,内裡也不知有多少兇險的暗流在湧動,分崩離析不過遲早的事。
“大魔頭這種東西,又不是鳥糞裡的種子,哪裡那麼容易橫空出世?彭侯野犬也好,十月散人也罷,保不齊,就是那靈墟和鳳麟洲‘養’出來的蠱,福業相牽,反噬自身罷了。”
按捺半天的一隻巴掌終于忍無可忍高高揚起,在它砸向桌子前,被人一把攔住。
順子眯起一雙細眼,“畢老,來之前說好的,不許亂發脾氣。”
畢撼山吹胡子瞪眼,“老夫跟着來,無非好奇你小子三天兩頭泡在這些地方,究竟都整些什麼幺蛾子,敢情淨聽人放屁來了?!你聽聽他說的什麼屁話!他丫就差指着符修的鼻子,罵我們是該死的臭瘋子了!”
畢撼山暴跳如雷,驚疑的目光紛紛從周遭投來,順子給他倒了杯水,“喝點水,消消氣。”
他這副不鹹不淡的态度,看得畢撼山更是來火,索性胡攪蠻纏翻起舊賬來,“呵,比起台上那位鬼話連篇的臭說書的來,你小子有過之而無不及!當初老夫險些就信了你的邪,且不說我那短命徒弟是否确有其人,單說我落到鳳麟洲手裡當人質這茬,簡直就是胡扯! ”畢撼山滿臉寫着不服氣,“那阮家人是哪裡來的不入流三腳貓,憑他們翻天去,能耐老夫何?!不是老夫誇口,哪怕在當年,老夫尚且未屆鼎盛,那阮崇和顔百川正經聯合起來,也不是我畢撼山的對手!”
順子擦了擦被他噴了滿臉的唾沫星子,口吻很平靜,“正面交鋒他們當然奈何不了畢老您,但阮家那群雜碎,最拿手的好戲,便是把人往死裡陰。您心胸坦蕩,于下三濫一道上,自然不是他們對手。”
畢撼山一口氣堵在胸口,發作也不是,不發作也不是:這小子三言兩語,倒是說得在理,可他越在理,說明自己那個早死的好徒弟越可能是真實存在的……
畢撼山越想,心裡越不是滋味,嘴唇動了幾動,最終隻是重重地歎了口氣,“這人哪,本事再大又怎麼樣?終究……敵不過該死的造化。”
畢撼山忽然平靜下來,順子波瀾不起的神情反倒有些震動:他知道,關于樓小禾的事情,畢老雖然已經全部忘光了,但他其實始終不能介懷,每每提起,情緒都異常暴躁。可惜和不甘自然是有的,用他的話說,“多好的苗子。”更多的,或許是自責和痛心,他自诩本領通天,到頭來,卻還要靠個孩子豁出命去撈自己,末了自己還啥啥都不記得了……依畢老的性子,他接受不了,于是他不肯承認,嘴硬得要死,從未像現在這樣,在順子面前,毫無掩飾地說着消沉話。
順子把水杯遞到畢撼山跟前,“您老趕緊喝點水,嘴都幹得破皮了。”
畢撼山把水灌進肚子裡,氣終于順了點,忽然看向順子,一臉認真問道:“小順子啊,老夫知你不是那閑茶浪酒之輩,老實告訴老夫,你總往這些個消遣地鑽,究竟是為了什麼?”
順子倒水的動作一僵,他放下水壺,沉默一陣,卻隻是看着畢撼山的眼睛,沒有說話。
有些苦衷和執念,太重了,重到無法宣之于口。
畢撼山對上順子的眼神,有些愕然,難得地,還有點不知所措。
順子這個小夥子,精明能幹會來事,他對你最好的時候,就是對你有所圖的時候,但畢撼山還不曉得麼,這厮其實骨子裡很淡漠,人前端着笑臉,人後或者自己人跟前,總是木着一張臉,他從沒見過順子露出這樣的表情,就好像……要哭了一樣。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他好像說錯話了,把人給惹難受了。
畢撼山拎起壺要給人倒水,發現水杯是滿的,隻好又放下,胡亂抓了塊糕點遞過去。
不知是不是他老眼昏花出現了錯覺,桌上的糕點好像憑空少了好幾塊。
“?”
……
順子和畢撼山要是偏偏頭,往斜後側不遠處那桌看上一眼,便會發現兩位老熟人。
因為十月散人越獄之事,整座聚窟谷全力而出,幾乎成了座空谷。
在這風聲鶴唳的當口,豆豆渾似個沒事人般,雷打不動地又跑來了保真閣,今天那家豆花賣完了,聶霸給她買了串糖葫蘆,她沒有牙吃不動,就喜歡嗦外面那層糖衣,嗦得津津有味。
她觑着旁邊聶霸的神色,沒什麼表情,但明顯不對勁。
“怎麼了霸霸,不高興?”
聶霸抿着唇,往台上瞪了一眼,道:“天君不是暴君。”
“……”
對了,他家天君是個體修來着,這是對号入座,心裡不痛快了。
豆婆婆樂了,覺得有點好笑:“你跟他計較什麼,靠嘴皮子掙生計的人,說點大話吹點牛皮造點口業什麼的,總免不了的,你家天君大人大量,犯不着和他一般見識。”
豆婆婆聽得倒是起勁,心情似乎比昨天好一些,耐心開解完聶霸,笑呵呵道:“你且聽着吧,我猜啊,接下來他要開始指指點點踩一捧一了。”
“我們且來盤點盤點當今的仙門三大宗……”
“看吧,讓我說中了不是。”
“不知各位可曾留意過,正統宗門幾乎都會有自己世代相傳的訓語,或者也可以叫宣言。可别小瞧了這東西,天天挂在嘴邊的口号,好比靈力無邊的咒語,潛移默化,便成了骨子裡的東西,一不小心,就能決定命運……”
“說得還挺像這麼回事的……”豆豆忽然想到什麼,問道,“哎,對了,那咱們聚窟谷的谷訓是什麼啊?怎麼從來都沒聽人提起過?”
聶霸被問住,思考片刻才道:“歸海谷主向來不喜繁文虛禮,或許沒有這種東西也未可知。”
“比如我們天照城谷神莊的:「虛而能受,無所不應,此心光明,谷神不死」,古雅沉樸,且不失豪情。
“又如金鱗幫的:「一葦可航,金鱗透網」,霸氣潇灑,禅意深遠。
“而聚窟谷的谷訓,卻是一句詩——”
豆豆和聶霸福至心靈,不約而同想到了一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