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易安抿着嘴一言不發,幾個大跨步進了正房,進門之後更生氣了。
他爹握着着一本從他書閣中翻出來的不知什麼書、坐在他慣坐的交椅上、雙腿交疊、正氣定神閑地翻看着。
見他進來,父親将書緩緩合上随手擱在一旁的高幾上,撩起長袍站起身,“怎麼回來這麼晚?又是去哪裡胡鬧了?”
後又曆色斥責丫鬟,“早晚寒露重,少爺回府也不知道伺候更衣,養你們在朝晖院都是做什麼的?”
丞相大人身居高位,威勢逼人,一屋子丫鬟戰戰兢兢跪了下來。
“父親有事沖着我來好了,朝我朝晖院的下人們撒什麼氣!”孟易安沒有答話,反而硬邦邦頂了父親一句。
孟相今日一直挂念着兒子,生怕他瞧見永安侯府的人送來的生辰禮心裡難受,一回來便來了朝晖院,就是為了讓他安心。
因為他回來晚了,次子今日生辰他答應的晚膳都遲了許多,不想得到的是如此回答,不由沉下了臉。
他正要斥責,卻發現孟易安紅了眼眶,心中一下升起不忍,語氣一軟壓下聲音道:“好了,爹就是怕你想太多悶在心裡難受,才一回府就來看你。”
“原來你知道我的生辰是明日呀。”孟易安悶悶道,才發現自己反應過度了,若不是太在意他不會一下子鑽了牛角尖。
孟相搖了搖頭,失笑道:“你說的什麼傻話,爹難道還會弄錯你的生辰嗎?爹保證,明日你的生辰禮一定不比信哥兒的少。”
“我不想要什麼生辰禮……”孟易安想說他隻想要母親給他做的長壽面,卻也知道這樣的願望已經無法實現,最後隻垂下眼,聲音漸低。
孟相在朝中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令人畏懼,在面對長子時卻是絲毫硬不下心來。
孟易安是他的第一個孩子,那時的他因為拒絕被卷入奪嫡,仕途受到打壓,幹脆打定主意在翰林院謀個閑職。放下了野心便有了更多的精力放在妻兒身上,自孟易安出生之日起,他參與了他的每一次成長,見證了他從牙牙學語到讀書認字的每一次變化,對他傾注的心血和期望自不必說。
可後來,因為種種原因,他還是走上了這條權臣之路,而兒子越來越大,又因舒娘的過世而與他離心,這才變成如今模樣,但他始終相信兒子這樣隻是暫時的。
聽到兒子這樣可憐祈求的話語,他的心更軟了。信哥兒有生母護着,滿府的下人捧着,永安侯府的外祖舅舅們疼着,而安哥兒卻隻有自己。
思及此,他指着一名梳着雙髻,穿藕荷色對襟襖裙的丫鬟道:“你去春歸院給夫人傳個話,就說我今日陪安哥兒用膳,要夫人和二少爺不用等我了。”
随後又吩咐朝晖院的小廚房加了幾個菜。
被他指的丫鬟名叫迎春,正是是頂替上回被孟易安送回去的杜鵑,才來朝晖院當差沒多久。她原在王氏身邊當過差,孟相也是看她眼熟才指派了她去傳話。
迎春心中叫苦,卻不敢耽擱,咬唇應了是便退出去了。
這邊孟易安聽了父親派人傳話,雖沒有太大欣喜,卻也微微揚起了唇。
而那邊在春歸院和母親一起,滿心期待父親到來的信哥兒聽到迎春的傳話後卻是差點哭了,王氏也拉下了臉,甚至失手砸碎了一盞茶壺。
“他憑什麼?”信哥兒剛滿十歲,還是不懂控制自己情緒,也很難控制的年紀,當即朝着母親哭訴,“就因為他不辦生辰宴,父親也不許我辦,舅舅們和表哥表弟還有表姐妹們都不能來府裡祝賀我的生辰。現在就連父親在我生辰日陪我用膳他都要搶!”
自母親去世後孟易安是從不辦生辰宴的,一來家中無人為他操辦——他不想讓繼母插手他的事,二來,母親的忌日就在不久後,為人子他更不能在這個時候辦什麼生辰宴。
他不辦,與他生辰隻差一天的弟弟自然也不好辦,這也是王氏心裡不痛快的原因之一。
“母親——”信哥兒氣得帶着哭腔看向王氏。
王氏卻是咬碎了牙往肚裡吞,隻能摟着兒子安慰,“好了,也就是這一次沒能陪你,說不定是你大哥有别的事,兄弟之間何須如此計較。”
話雖如此說,王氏心底的火卻直往外冒騰。繼子不認她這個母親,丈夫三番兩次偏心她也就認了,可現在欺負到兒子頭上來,她絕不能輕易善罷甘休,否則以後這府裡哪還有她們娘倆的立足之地!
***
次日一早,孟易安如往常一樣去了國子監。
他對自己的生辰什麼并不在意,但陸琛卻是放在心上。孟易安才到國子監門口,剛跳下馬車,他就已經在等着了。
原本懶洋洋靠在馬車中,隔着車簾看着街面的陸琛,在見到孟府馬車的那一刻,立刻眉眼下彎,眸中溢出笑意,随後一把掀開車簾提起書袋朝他的方向走去。
兩人一路親親熱熱說笑間進了學屋。
還沒等陸琛從書袋裡拿出給孟易安準備的生辰禮,并第一個向他道賀,早已到了的程徹已湊了上來,大大咧咧地對着孟易安喊道:“安哥兒,我才知道今日是你生辰,沒什麼好東西送你,這個是我偶然在一雜耍藝人那得來的,隻當個玩樂。”
程徹一邊說一邊把一個雕刻精巧的木頭盒子遞給他。
孟易安接過隻打開研究了一下就發現,這個看似無甚用處的盒子竟然是一個魔術道具,内裡大有乾坤。
他驚喜地朝程徹道了謝,又秉着好東西要與好兄弟分享的原則,立刻興高采烈地演示給陸琛看,“你看這兒有個機關,這樣打開,裡面看到的就完全不同了。”
此時的陸琛卻是完全不能感受他的喜悅,他黑着臉看着程徹,撕碎他的心都有了。
從來都是他第一個送禮物和給安哥兒道賀的,他程徹是哪根蔥,自己看在安哥兒的面上才容他在一旁礙眼,他竟然敢搶了先?!
“咦,今日你竟是沒東西送我?别說你忘記了?”
孟易安見陸琛對這麼有趣的東西一言不發,才想起來什麼,不滿地打量着他,又朝他桌上的書袋瞟過去,并擺出一副陸琛要是敢說是他就跟他沒完的架勢。
孟易安的話拯救了程徹,陸琛被他這理直氣壯要禮物的樣子逗樂了,寵溺一笑,“小的哪敢少了你孟少爺的生辰禮,我若是沒準備,你還不把我的春華園拆了。”
接着從書袋裡掏出一物遞了過去。
孟易安放下程徹送的那個變戲法用的道具,接過他的禮物,是一個更為精巧的木盒。
他打開盒子一看,立馬兩眼放光,拿出其中之物仔細打量,驚喜道:“還真是一模一樣,上回那人不是說買家離了京找不着人了嗎?你又是從哪兒買來的?”
陸琛送的禮物是一個小巧的葫蘆擺件,看樣子并不算多貴重,但對孟易安卻有不同意義。
那是兩人某次在一鋪子裡偶然得見一葫蘆擺件,孟易安覺得這跟他小時候見過的一件類似擺件像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孟易安之所以對此印象深刻是因為那個小小的擺件以前擺在母親房中,他每次去都能看到,還常把玩,母親見他喜歡便給了他,可惜有一次被他失手摔了。
當時見到類似的便多問了一句,沒想到那東西還真有一套一模一樣的,隻是他缺的那一樣店家已經賣了出去,買家并非京城人士,早已不知去向。
當時孟易安甚覺遺憾,一直以為再也找不到了,沒想到竟被陸琛尋到買了回來。
“也是湊巧得來。”陸琛輕描淡寫,對他來說,隻見着今日孟易安這一時的開心,無論如何都是值得的。
孟易安感動不已,好兄弟将他放在心上,他也不能辜負,立刻拍了拍陸琛的肩膀誇下海口:“待你生辰時我一定送你個讓你滿意的禮物。”
***
隻今日生辰的驚喜不止如此,到了午膳時,孟易安莫名發現他的餐桌上多了一個食盒,打開一看竟是一碗長壽面。
聞着簡單清香的面香味,他幾乎落下淚來,那一刻他甚至出現了一個極其荒謬的想法。
不過吃了一口他就明白是自己想多了,雖然味道十分相似,這也許同樣是一位母親的拳拳愛心,但,并非是他的母親。
國子學知道他生辰的人不多,孟易安理所當然認為這是好友給他準備的驚喜,甚至方才來膳堂前陸琛還故意支開了他,沒跟他一起。
抱着這樣的想法,孟易安慢慢地吃起了那碗面,他似乎不是吃了一碗面,而是心中收獲了一份許久難得的甯靜。
“這面哪來的?”
孟易安面都快吃完了,才發現出了烏龍。看着陸琛詫異的面孔,他呆住了。
“這不是你讓膳堂的廚子給我做的嗎?”
“我沒有呀!”陸琛也是被吓到,看着他快吃完的面碗,着急了,“你怎麼沒弄清楚就亂吃東西,這要是誰要害你…”
“國子監之内,應該不…不會吧?”孟易安說這話時十分沒有底氣,以他跟陸琛兩人平日裡招人厭的行為,也不是沒有這種可能。
就在兩人圍着面碗着急忙慌的時候,程徹不知何時一瘸一拐來到了膳堂。
“你…”孟易安上下打量他,衣服有點髒,臉上手上也有些許擦傷,看起來有些狼狽,“你這是怎麼了?”
孟易安着急之餘抽空關心了一下國子監為數不多的朋友之一。
程徹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讪讪道:“沒、沒什麼,就是摔了一跤。”
不過他的出現拯救了瞎猜的兩人,程徹隻看了一眼食盒就說出了來源,“這不是忠毅侯府的食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