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子監徐司業剛過不惑之年,面容方正,留着兩撇胡,平日裡神情嚴肅,看上去一副不好說話的樣子。
孟易安前來時,徐司業正伏在案桌上寫着什麼。見到孟陸兩人,他先是一愣,随即放下筆,眼睛隻在兩人臉上打量一下,就猜到了他們的來意。
徐司業比較倒黴,他的任期幾乎與孟易安和陸琛在國子監的學業期完全重合。從知道二人入學那刻起,他就沒什麼高升的願望了,唯一想的隻有平安無事熬過自己在國子監的任期。
所以不待兩人多做解釋,他們一開口,即使明知那所謂挨了戒尺的手連皮都沒傷到,還是沒有絲毫猶豫地準了假。
徐司業的想法很簡單。這兩人一個是權傾朝野的丞相之子,一個是簪纓世家的國公世子,他們說身體不适,他哪敢輕易質疑。若是真的有個萬一,他找誰說理去?
就連孟相和定國公都管不了的人,他一個六品司業,又何必給自己找麻煩呢。
看着兩人離去的背影,徐司業隻能安慰自己,三年都熬過來了,不差這一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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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要去哪兒?”從司業處出來,陸琛甩了甩還隐隐帶着痛意的手,看着孟易安問道。
“方才見一齋院裡的池塘上落了隻野雁,突然想吃八仙居的琵琶鴨了。”
“合着你挨頓打就為了滿足口腹之欲呀。”陸琛聽後有些哭笑不得,“你早說啊,我随便找個理由跟司業告個假就是了。”
國子監這些師長們雖然在學業上對一齋衆人聽之任之,但在學堂裡也不是說由着他們渾來。為了防止他們逃學,國子監各個出入的角門處都有人把守。
尤其是在孟易安攀牆出去惹過幾回事,被孟丞相找上門來之後,各出入口看守得更嚴密了。所以現在孟易安再想逃課不易,需得有正當理由告假,拿了手牌才能從正門出去。
隻有陸琛到了徐司業這每回都能拿到出入的手牌。
“除了想吃琵琶鴨,你是不是還有什麼事?”陸琛為此挨了罰——雖然不算重,總要知道孟少爺又打的什麼主意。
平常在國子學二人是有些無視規矩,但課上還是很少當面挑釁師長。孟易安今日的異常,作為好友的陸琛怎會看不出。
“能有什麼?我隻是不想這秋日大好時光在那屋子裡悶着,等吃了飯我們再去遊船。”孟易安笑着反駁。
話雖這麼說,孟易安心裡卻不是這麼想。
他當然不是為了出來玩。這回故意惹怒學正并借此逃學,便是想借趙學正之口給他爹告狀。他就是不想讓他爹日子過得太舒心,以為他這麼久都在國子監安分守己呢。
至于孟易安為何要跟他爹作對,說起來就有些複雜了。
孟易安并非土生土長的大昭人士,而是一覺醒來突然發現穿越至此。
對于自己的穿越,孟易安一直覺得這是上天給他的一個機會,彌補他從未見過母親的遺憾。
穿越前的孟易安在出生之時母親就難産而亡,所以他從沒見過母親的面。好在他有個合格的父親,在母親去世的最初那幾年,對他的照顧親力親為無微不至。可父親是生意人,随着生意越做越大,他也漸漸長大,父親便沒那麼多時間管他了。
即便如此,身邊認識的人——包括母親那邊的親人,還是對父親交口稱贊。隻因父親這樣一個事業有成的中年男人,怕他被後母欺負,十幾年沒有再娶。
在那一天之前,孟易安也一直是這麼認為的。自己雖然從小沒有得到母愛,但至少父親給了他全部的愛。
直到大學第一年暑假回家,無意中撞見父親的情人和他那已經快上高中的私生子,孟易安才明白這一切都是他的一廂情願。原來并不是生意越做越大沒時間管他,而是有了新家。
那一刻孟易安的世界崩塌了,他不是不能接受父親再娶,而是不能接受他的欺騙。
自己從初中起就住寄宿學校,而那幾年,就連大年三十,父親也因為生意忙沒有陪過自己幾回。這樣想來,不知有多少次是以此為借口去陪了她們。
見到他們一家三口其樂融融,孟易安更覺自己格格不入。
在父親婚禮的前夜,他拿着母親的照片,心裡閃過一個念頭。如果他的母親還在,他們一家三口是不是會更加幸福。
就這樣想着,孟易安沒想到再次睜眼醒來,他的夢竟然實現了。
他穿越到了這個曆史上不存在的朝代,除了年齡變小了許多,這兒的父母與他現代的父母一模一樣,而他也仍叫做孟易安。
看到與照片中一模一樣的母親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對他噓寒問暖,悉心照顧,他完全無心再糾結穿越的原因。
母親表現出來的毫無緣由的偏愛,更是讓孟易安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幸福,他很快接受了穿越的事實,甚至感到欣喜。
隻是沒想到,他穿越過來不過兩年,這一切的美好就戛然而止。
在他五歲那一年,父親從外面帶回了一個懷有身孕的女子,母親因為無法接受父親的背叛一病不起,在精神和身體雙重的打擊下,不過半年就去世了。
從此孟易安将母親的去世怪在了父親頭上,尤其是父親在母親去世不過一年就又娶了新婦,而他的官越做越大,後院的人也越來越多,哪還記得發妻。
孟易安自認看穿了渣爹所謂君子言行的表裡不一,從此之後處處跟父親作對,就算不能氣死渣爹也要時不時給他添堵。
他的叛逆期時間之久,的确讓孟父有幾分頭疼。
不過頭疼歸頭疼,孟易安那些小打小鬧在父親眼中實在算不得什麼,對于兒子的叛逆行為,他大多時候是一笑置之。但朝堂上運籌帷幄的丞相大人在家庭教育上卻是個新手,并不知道一味放縱是解決不了問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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