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最近還在熬夜？”德拉科突然問。
“額，”這個問題顯然讓哈利有些吃驚，“也，也還好吧，隻是有時候睡不着，索性起來做點什麼，不過好像沒什麼成效。”
德拉科将視線收回來，扭頭在酒櫃裡摸索了一陣，掏出一截幹枯樹枝似的東西，扔到一個杯子裡，再倒上半杯冰霜龍舌蘭。那枝幹和酒液發生了奇妙的反應，嗤嗤地冒出許多氣泡，這似乎啟發了德拉科，他又給杯子裡加上了一些弗利維校長力薦的滋滋氣泡水，倒成滿滿一杯。這下徹底成了孩子的口味。
德拉科伸長了手臂，将玻璃杯推向桌子另一頭的人。
杯中裝着的龍舌蘭那過低的溫度讓玻璃杯劃過桌面時，留下了一道水汽凝結的痕迹。
“龍舌蘭和缬草的枝，有助于睡眠。”德拉科做了一個請試一試的手勢。
哈利端詳了一會兒那杯浸泡着草藥的酒，然後喝了一大口。
“嘶——”很少喝酒的男孩為那刺激的口感發出了小小的抽氣聲，然後肉眼可見地在臉頰上浮出了一抹紅暈。
“很好喝，謝謝。”德拉科不确定自己是否确實在波特的臉上看見了一個微小的笑容，但不可否認，對方的确更放松了一些。
哈利甚至惬意地仰靠在了椅背上，和他聊起天來：“馬爾福，我這段時間查了很多資料，不知道你有沒有聽過平行世界？每時每刻，我們的每個不同選擇都會在宇宙中形成一個新的世界，每個世界都有自己的不同的發展脈絡，在這種理論裡，整個宇宙擁有着無窮數量的平行世界。”
德拉科認為這是漫無邊際的胡話，他不太做這種虛無的構想，他務實地說：“我始終認為，此時此刻的我的感受是唯一的。既然過去的經曆構成了現在的我，那麼即便真的有平行世界存在，在那些不同的選擇做出的那一瞬間，因此而産生的世界都已經與我無關了。也許确實存在一個……”他停頓住想了想，最終還是選擇了最坦誠的措辭，“咳，另一個家庭美滿的德拉科·馬爾福，但那不是我。”
"所以其實我不知道你為什麼這麼執着要回到過去。好吧，我理解你可能一時接受不了那些事。"德拉科覺得自己今晚似乎話也多了些，并且是難得的懇切，對着波特長篇大論，“可無論你是因為什麼而來到了現在，過去的事情都已經是定局。妄圖改變過去是非常危險的，不光是現實意義的危險——說實話我們都無法确定你的那些小動作是否會造成時間扭曲之類的後果，而是這種想法的存在本身就會損害你的精神。”
哈利對德拉科的态度有點驚訝，他模模糊糊地察覺到在德拉科的身上還隐藏着什麼對方不願意告訴自己的事情，但他還是堅持道：“不，馬爾福，就像你認為過去的經曆塑造了現在的你一樣，這一刻的我缺失了過去十二年的時光，那麼我就根本無法成為此時此刻的自己，也根本沒有辦法安心留在未來。讓我停下來，我做不到。”
哈利的綠眼睛在枝形吊燈的折射光中顯得霧蒙蒙的，他繼續說道：“我知道你的想法，你不希望我繼續下去，我的過去和你的現在太息息相關。你不想要你的‘現實世界’被改變，如果你為此想要阻止我，我可以理解。但我還是會繼續下去的。當然，我也知道這很危險，很困難，可有時候命運不會給你說不的權利。”他一股腦地說着話，像是突然想把這段時間無人可以訴說的心聲都傾瀉出來。
德拉科默不作聲地聽着。救世主的宣言聽上去是那樣堅定不移，可若是有人坐在德拉科的位置，便也能清楚地看到那雙眼睛裡掩藏着的彷徨。
确實，面對這樣近乎無解而兩難的狀況，沒有人能不動搖，沒有人還能毫不懷疑地往下走，波特夜不能寐的症狀多少說明了一些。
德拉科并不懷疑波特的決心，也能察覺到從最初和自己相遇開始，波特就一直在隐約抗拒和未來接觸太深，他選擇隐匿身份，不惜躲藏在一個馬爾福的家中，也不願意暴露自己，好像在未來留下的痕迹越少，回到過去的希望便會越大。
德拉科覺得今晚的龍舌蘭簡直像一副劣質的吐真劑，他沒有想過有一天波特會對自己大倒苦水，吐露心聲。
但……他的耐心讓他繼續聽下去了。然後，他就聽見了——
*
“所以，馬爾福，我可以，當你是我的朋友嗎？”
“什麼？”聽他這樣說，德拉科幾乎驚訝到要從被強制抽離掉負面情緒的狀态中清醒過來，他皺了皺眉，“波特，你喝多了嗎，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哈利仿佛這時候才發現自己的杯子已經空了，他搖晃着暈乎乎的腦袋，果然說了一句酒話，“馬爾福沒想到你很擅長調酒。我打賭你可以做個很棒的酒保。”
德拉科沒控制住自己發出一聲嗤笑。
哈利沒理會這聲嘲笑，而是回望過來，重新接上他自己之前抛出的話茬，“不管怎麼樣吧，總之，是你收留了我。要是被人知道，我這段時間都住在你家裡，他們會怎麼想？”
德拉科臉色微微變了，他坐直了身體，“你這是什麼意思？”
哈利臉上的神色在德拉科看來有些陌生，男孩非常明顯地表現出不勝酒力的模樣，臉頰泛紅，眼神也有些飄忽，但說出來的話卻帶着一種很少在他身上見到的狡猾，“有史以來最年輕的魔法法律執行司司長，馬爾福，你是個成功人士了。”
“我知道這段時間你不想要有任何風波，希望大衆的目光隻集中你一個人身上，不想和我扯上任何關系。所以請你再幫我一次，我保證我隻是進去看看資料，什麼都不會做。否則，你也不希望我真的因為擅闖神秘事務司被扔進阿茲卡班吧，要是上了法庭我肯定不得不如實陳述所有經過——包括……”
哈利沒有再說下去，隻是伸手點點自己又指了指德拉科。這場談話他已經考慮了許久，他和馬爾福并不曾是朋友，對方沒有任何理由來幫他，更不要說其實馬爾福早就表達過對他回到過去的想法的不贊同。事實上，馬爾福願意開放藏書供他查閱都是哈利不曾預料到的慷慨了。
哈利覺得自己還要提出這樣的要求太過于得寸進尺，多少顯得有些卑劣，因此他隻能讓自己看過去的眼神更加誠摯一些。
自從熟悉的一切都不存在之後，哈利便覺得從前的那個自己也不存在了。年輕的男孩在接踵而至的噩耗面前，并不能立刻做出反應，但即便如此，他也能感覺到直面死亡帶來的影響必不是從此能看到夜琪了那麼簡單，死亡的影響深遠而綿長，在他的身體裡慢慢生長。
德拉科則是稀奇地看着那個黑發男孩，仿佛到這時候才終于發覺對方那空空的腦殼裡竟然還有一些内容物。
隻是這威脅實在有些拙劣，還帶着自損一千傷敵八百的傻氣。
德拉科目前确實處于一個很需要良好風評的關鍵時期，但其實波特也并沒有實際地拿住什麼見不得人的把柄，這段時間的事兒洩露出去于德拉科而言至多不過算是和名聲狼藉的曾經的救世主交往過密而已。他有很多種預案可以化解，雖然的确需要多費些功夫。
不過，德拉科咂摸了一下今天的整個過程，從捅婁子到誠懇道歉，再到坦蕩示弱和說出最終的目的，波特都表現的非常恰當，他現在都開始有些拿不準波特喝下複方湯劑後被抓包是不是都是計劃好的，為的就是讓自己同意幫忙。再往前想一想，他甚至懷疑從和自己訂下牢不可破誓言那時起，波特就已經有所籌劃。
奇異的是，不知道是因為龍舌蘭的效力還在延續，還是因為這小小的算計并不被他放在眼裡，德拉科并沒有為此生氣，而是陷入了思考。
他現在已經有點好奇了，好奇這個波特到底能做到什麼程度，最後又能在這條路上走到多遠。
德拉科垂下了眼，眼睫在他臉上打下一層陰影，沉默中他用手指一寸寸抹掉手中酒杯上凝結的水珠，像在擦淨繁複思緒中久遠的蒙塵。半晌後，德拉科用一種含糊而冷淡的語調說：“行了，我知道了。神秘事務司而已，我會想辦法的。”
*
兩天後，德拉科弄來了一套假身份，和另外一份複方湯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