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命運永遠弄人,哈利是這樣一個從未設想過未來的人,未來卻以這種方式倏然出現在他的眼前。
雖然他确實因此重獲了自由,但這個逃脫囚禁的方式,某種角度來說甚至比囚禁本身更糟。
錯過的十二年間發生的一切都如一個最黑暗可怕的噩夢,哈利更完全不敢想象因為自己的突然失蹤而讓時間另一頭的朋友師長們承受了什麼。負罪感在悲痛之外早已将他牢牢攫住。
哈利知道自己必須要回去,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他堅信,也隻能堅信既然伏地魔的沙漏能把自己扔到十二年後,那麼就一定有辦法再回到什麼都沒有發生的時候。
于是就像從前他不去思考未來一樣,現在的他也一頭紮進奧妙艱深的魔法理論當中,而不多想其他。隻不過從前的學習是為了應付考試,如今閱讀每一個字都像在使用烏姆裡奇的羽毛筆,讓他無時無刻不感到切膚之痛。
他像個溺水之人,掙紮在這個再也沒有了伏地魔,平和美好卻失去了他最親密的夥伴們的世界。他無法呼吸,無法安歇,甚至很難閉上眼好好睡一覺。
直到……
他在今天重新踏進霍格沃茨。
當他聞着城堡中那久違地總是帶着浮塵氣息的空氣,曬着蘇格蘭高地紫外線強烈的陽光,無所事事地在中庭等“上司”結束會議時,哈利終于禁不住打了一個哈欠,他确實已經太久沒有睡一個好覺了,他的神經也緊繃了太久。
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對哈利來說,霍格沃茨都代表着絕對的安全和信賴,也好像隻要這城堡還伫立于此,那麼就總有些東西不會變。
黑暗席卷過哈利的靈魂,讓他承受了許多這個年紀本不該承受的事,但到底沒有改變他其實不過是個剛成年的毛孩子這個事實。
這是件壞事,也是好事。他青澀稚嫩,卻也因此擁有更多可能。有時候成年人容易因循守舊,瞻前顧後,反而是少年們那還沒有發育成熟的大腦回路會更産生不一樣的奇思妙想。
總之,這一刻的哈利忽而意識到自己現在正頂着萊奧·魯福斯的臉,沒有人會認出他,不會有人對他指指點點,對他的所作所為議論不休——當然這裡也沒有人。而天氣這樣的好,馬爾福的那個會議卻總也不見結束,等待的時光顯得那麼沒有意義,盡可以拿來浪費似的……
反正也說不好到最終是什麼驅使着他在貓頭鷹棚屋找到了那兩把光輪2000,但等哈利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擦着一隻灰隼的翅膀飛出去了。不過,說真的,他本來倒沒有期望馬爾福也會和他一起在霍格沃茲上空騎掃帚就對了。
*
風吹過岸邊的山毛榉樹發出沙沙的聲音。
哈利站在鄧布利多的墓前有那麼一會兒沒有說話。
德拉科曾預想過哈利會在這裡問自己什麼,關于那場戰争的收尾,關于鄧布利多的去世,甚至關于他的遺言或者後事安排。
鄧布利多是在伏地魔被隆巴頓殺死之後不久,于一個深夜中無疾而終的。其實對一位百歲老人來說,在這個歲數去世也可以算得上壽終正寝了。當然輿論一般認為鄧布利多是因為戰勝前後兩任黑魔頭而熬幹了心血,否則以他精深的魔力理當擁有更長的壽命。
一代魔法傳奇的落幕是那麼的不傳奇,不偉大。他沒有留下隻言片語,就像已經疲憊至極,一句話都無法再說了。沒有人知道他最後的時刻在想什麼,是在回望自己一生的經曆,還是在懷念一些早已從他生命中離開的人,甚至或許隻是在做一個美夢。
負責處理後事的是金斯萊·沙克爾。德拉科隻在追掉會的時候來獻了一束花。
但不知為何,他還是在今天來霍格沃茨之前,把那些事情又回憶了一遍,像是個在課前預習的孩子,為的是謹防老師課堂提問。
可最終哈利開口了,說的卻是個仿佛混不相幹的話題:“鄧布利多教授一定很為納威驕傲吧?”
德拉科知道他是在說隆巴頓殺死了伏地魔那事,因而故作驚詫地看他一眼,“波特,你很在意隆巴頓嗎,覺得他搶走了你的風頭?”
哈利果然如他所料地露出被激怒的表情,反駁道:“我當然沒有!馬爾福,你的小腦仁裡隻有這些嗎,搶風頭,用他自己的生命?”
男孩又深呼吸了一口氣,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緒,他不想在這個地方和人争執,“我隻是遺憾納威不得不那樣做,我也很高興他最終做到了,但沒有人應當遭遇那些。”
德拉科有些牙酸地發現波特瞪向自己的目光确實毫無陰霾,他不對格蘭芬多們之間令人不适的真摯友情發表意見,隻是聳了聳肩,“既然如此,你該不會是在指望我安慰你,你才是鄧布利多最喜歡的學生吧?”
哈利一怔,他察覺到馬爾福似乎在故意岔開自己的思緒,眼神從惱火變得複雜了一些,“沒有,我也從沒有這樣想過。鄧布利多教授他……我總是猜不透教授在想什麼,但我想我肯定讓他失望了。”
“失望什麼,失望你沒能長出翅膀從伏地魔(加重黑字)的地牢裡逃出來嗎?”德拉科嘴上說着不要指望他的安慰,實際上說出來的意思卻溫和極了。可能是因為最近這個波特需要接收的壞消息實在太多了,連他也開始于心不忍起來。
之前帶波特去墓園,是要他看清現實。此刻在鄧布利多的墓前,他卻不太希望他逗留得太久。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在已逝之人身上投注過度的注意,是深陷泥潭的開始。
“或許吧。也可能我隻是,隻是不太習慣這裡的一切……”哈利的聲音低下去,對着馬爾福,他還不太能直接剖白自己,因此他嘟嘟哝哝地,更像在自言自語,“我真希望他們都能好好活着,希望納威不用這樣犧牲,如果我沒有被……”
“那是他自己的選擇,不管有沒有你。别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德拉科用一種不容拒絕的語氣打斷了哈利接下來的話,并且提醒道:“好了,我們該走了。你的頭發尖開始變色了,魯福斯。”
哈利下意識地探進袍子裡摸了摸内袋裡那個小藥瓶,才想起來備用的藥劑也已喝完了。
*
趕在複方湯劑徹底失效前,他們離開了湖岸,朝着霍格沃茨大門外走去。
再次路過城堡主樓的時候,德拉科忽而想起來一件事,“波特,你還記得我們最後一次見面嗎?”
“你是說七年級畢業的那一晚?”
“是的。那天你打了我一拳。”一提起這個,德拉科的下巴就隐隐作痛,他忍不住隐晦地瞪了身邊的棕黑發男孩一眼。
“唔,說起來,是有這麼回事。”哈利露出思索的表情。
德拉科發誓自己在波特臉上看到了隐約的竊喜,隻是此刻他迫切想求證這個他在意了好久的問題而顧不上計較——他自己已經回想過好多次,卻始終沒能想起來,“那麼,你還記不記得我們是為什麼打起來了?”
“啊,這個啊,我記不清了,”哈利答得出乎他意料的痛快,語氣也很是平常,“不過,我們打架這是什麼很奇怪的事嗎?”
确實,那個時候以他們之間的關系,迎面碰上就打一架并不太稀奇。反而是像現在這樣,兩個人騎着掃帚一起飛行,在鄧布利多的墓前交談,甚至結伴而行聊起舊事來,才是真正的奇怪。
太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