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聖芒戈的永久魔咒傷害科走了一圈，應付完記者，德拉科便讓魯福斯先回魔法部去，而他自己則獨自走進了這一層最角落的一間病房。

這是一間不大的單人病房，隻容納了一張床和靠窗的一套桌椅，布置得簡單溫馨，小圓桌上鋪着淺色細格桌布，玻璃花瓶中插着一枝木棉花，典雅中透着兩分溫柔。

德拉科輕輕帶上門，隔開了外面走廊中的嘈雜之後，室内顯得非常安靜，如同住在這裡的人一般，十年如一日的靜谧，似乎連時間在這裡都不再流動。

“媽媽。”他叫了一聲。

坐在椅子上的女人仿若未聞，仍舊保持着看向窗外的姿勢。再細看，便能發現穿着簡單長裙的金發女人皮膚蒼白青灰，有人進來她卻連眼都未眨過，整個人仿若一座精雕細琢的塑像。

德拉科對此已習以為常，他走過去在對方身旁站定等了幾秒鐘，還不見人回頭，便蹲下來，握了握納西莎放在膝蓋上的冰涼的手。

“媽媽，最近還好嗎。”德拉科低柔地說，他仰頭注視着納西莎，許久才能看到她的胸口微微起伏一下。

納西莎·馬爾福一直是個美麗的女人，連病了都病得比别人更得體一些。除了那無神的雙眼和格外的消瘦外，并無别的異樣，若單看她坐在窗邊的樣子，仍舊如臨水自照的水仙一般生動，仿佛她隻是在走神，下一秒便會回過頭來對自己的兒子露出微笑。

因而她剛住進聖芒戈的時候，德拉科每次來看她，都要向治療師反複确認母親的狀态，心裡還是期盼納西莎能夠好起來的。

直到時間一天一天，又一年一年的過去，納西莎的情況沒有任何好轉，他才慢慢接受母親大約是真的很難再恢複了。

德拉科低下頭去，把額頭抵在納西莎冰涼的手背上，這份冷意如一捧冰水，潑進他因為之前鮮花着錦般的場面而過熱的大腦，讓他找回一些平靜。人是很容易在那種刻意營造的熱烈追捧中迷失自我的，德拉科有時也難以免俗地會沉浸于此。

隻有見到納西莎，他才像回到起點一般，重新回憶起自己是因為什麼才能夠走到如今。

他的母親，這個世界上最愛他的人，是為了保護他才變成這樣的。

那時候食死徒們為了逼問出潛逃的小馬爾福的下落，對納西莎使用了某些難以溯源的黑魔法，對她的健康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傷害。或許多少還因為丈夫盧修斯·馬爾福去世的打擊，總之最終當德拉科再回到英國時，看到的納西莎便已是如今這樣半石化般的狀況。

德拉科想，或許他該感謝梅林，納西莎雖然迷失了心智，卻也沒有變得癡癡傻傻，像隔壁那兩個鳳凰社的巫師一樣，咿呀蹒跚說不清話口水滴答。她隻是喪失了對外界的反應，不說話不理睬任何人，成了個木偶人。

不用看到素來高貴美麗的母親狼狽的樣子，并且還能像這樣來聖芒戈，安靜握着她的手呆上一會兒，于他而言，是一切不幸之中最大的安慰。

*

而納西莎還活着這一事實，也多少讓德拉科感到不那麼孤獨。畢竟被卷入過戰争漩渦的人，哪怕幸運地從中存活下來，也不會不受到任何影響。

将近十年多以前，重新回到英國魔法界的德拉科面對的是那樣一個被摧殘過後的世界，親人朋友四處離散，死的死，走的走。高爾克、拉布這兩個蠢材他都有點記不清是在什麼時候就死于非命了；布雷斯不知所蹤，不知是死在不為人知的地方了，還是這狡猾的家夥見機不妙也偷偷溜了；潘西倒是沒有牽扯過深，但是出人意料地嫁給了一個法國人，已經搬離了英國，現在隻是偶爾通信；斯内普教授在更早些的時候就已在他的面前被黑魔王折磨緻死……更不要提鳳凰社那群人。

尤其是那個哈利·波特。

仔細想來，那一切簡直如同一場爛尾的滑稽劇——有着救世主盛名的男孩，背負了所有白巫師對他打敗黑魔王的期望，卻在戰争開始不久就消失不見了。

食死徒私下裡嘲諷那男孩是被他們的Lord吓破膽，像陰溝裡的老鼠似的趁夜逃走了。這當然是毫無依據的構陷。而鳳凰社的口徑是他們的哈利被伏地魔抓走秘密關押了。

但無論是哪種猜測，都沒有得到過伏地魔的認可。黑魔王對這個自己親自選為對手的男孩的下落三緘其口。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連鄧布利多都無法找到哈利·波特的蹤迹，也無法确定他的存活與否。

德拉科擡頭，又和納西莎說了一些自己最近生活、工作上的事，他的母親從來都是個絕佳的聆聽者。

“馬爾福先生？”一個棕色頭發穿墨綠色治療師長袍的女孩敲門，端着一個托盤從打開一點的門縫裡探出頭來，“馬爾福夫人該吃藥了。”

德拉科便停住話頭，站起身，點頭示意她進來，臉上那些許帶着脆弱疲憊的表情在女孩走進來之後便全然消失了。

他退開一步，默默的看着女孩揮動魔杖給納西莎施了個醫療檢測魔咒，魔杖尖發出一片死水般的鉛灰光芒。他沒有學過相關的魔咒，但也能看的出來，這光不是什麼好的意思。

女孩扭頭看了看他，帶着些歉意說：“馬爾福夫人這樣的情況，一般來說，我們的治療都隻能保證她不惡化。”

“我知道。”德拉科平靜地回道，又示意她隻管繼續。

等納西莎吃了藥，治療師離開，德拉科也差不多該走了。

金發青年彎腰在已經被安置在病床上蓋上了被子的女人額頭上吻了一下，“媽媽，我下次再來看你。”

*

從魔咒傷害科樓層裡出來，天色已晚，德拉科不準備再回去加班，而是決定去破斧酒吧喝一杯。

德拉科并不嗜酒，但酒精能使他放松精神。而出于某些原因，他也不喜歡一個人待着。因此慢慢成了破斧酒吧的常客，甚至得以擁有一個專屬座位。

工作日的傍晚，酒吧裡人不多，隻三三兩兩散坐着。昏暗的燈光之下，德拉科的到來也并不惹人注意。

但當他端着自己的酒杯，預備享受這片刻的閑暇時，卻忽而升起一種被窺視着的感覺。

這感覺強烈到難以忽視，讓曾經在威森加摩面前接受審問還坦然自若的德拉科都有點不舒服了。

金發男人一面抿了口自己的威士忌，享受那灼燒般的奇妙口感，一面不動聲色地觀察起酒吧中的各色人等，尋找窺視者。

偵查和反偵查是一個傲羅的必備技能。雖然傲羅并不曾存在于德拉科的職業規劃中，但形勢所迫，在某段時間德拉科不得不捏着鼻子和他們共事過一段時間，或多或少學到了一些實用的小技巧。

那是在戰争已經持續了一年之後，伏地魔當時占領了魔法部。在鳳凰社嘗試奪回魔法部的幾次正面交鋒中，好幾位食死徒中堅激進分子或死或被捕，伏地魔的聲勢被削減到極緻。最後通過一場鄧布利多直接領導的激烈戰鬥，魔法部重新回到了鳳凰社手中——順便一提，這場戰鬥曾徹底炸毀魔法部大廳，讓魔法部很有一段時間無法對外開放。

魔法部的易手是一個很重要的信号，德拉科敏銳地察覺到了局勢的轉變。他明白若是鳳凰社赢得了最後的勝利，他雖然很早就潛逃出英國，但在父母都加入食死徒、自己也被打下黑魔标記的情況下，除非從此再也不回來，不然今後恐怕讨不了什麼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