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氣化作一股麻繩将扶光四肢并縛,“沈栖音!你放開我!”扶光好似身上有跳蚤般掙紮,麻繩越收越緊,将她的衣裙也磨破了些。沈栖音離她得有三尺遠,遠看她泛紅的眼尾,和發腫的眼睛,像一個半大的核桃。
這一片虛無混沌會讓沈栖音回想起在忘憂谷閉關的那段日子,剜去了情根,皮肉愈合時的疼痛就像被千萬隻噬心蟻啃咬。而過往日子裡的喜怒哀樂皆以剝筋削骨的方式被抽離,腦海裡是混亂如麻的記憶,像落雪一樣不斷地積起來,最後又在離開忘憂谷時,融化成水,便是刺骨的寒冷。她歪着頭,烏發斜過鼻梁微微頂起,眸光透過雜亂的發絲落在扶光身上。她的黑氣蠶食着扶光的精力,她越掙紮,體力消耗的便越快。
小半會的功夫,扶光就趴在地上,呼吸均勻。
一刻後——
沈栖音挪到扶光身旁,又垂眸看了看自己的腿。靠在她腿上時,沈栖音已經有了一點意識。沈栖音的手捏不住扶光的大腿,魔族以瘦為美,纖細如竹的腿是那個廢物父親所偏好的。沈栖音以握勢捏了捏扶光腿上的肉,大腿肉實,難怪靠起來有點舒服。
沈栖音鬼使神差地攬住扶光的脖頸,卻又在觸及她肌膚的刹那松了手。
嘣——
扶光腦袋磕地,一聲脆響。
“唔.....”
沈栖音面色不改,又薅住扶光頭發将她拽向前翻過來。指腹輕輕揉按她磕着的地方,垂下眼簾時,纖長而濃的睫毛也蓋住了眼底的情緒。扶光趴在她腿上,沈栖音也學着她那番自言自語:“你的話真的很多,沒有人有興趣去聽你的悲慘經曆。越是向他人袒露自己的脆弱,越是将自己置身于危險之地。就好像,若有人知曉了你想回到那個世界,從而百般阻撓你。你實力不敵,又該如何?是來求我嗎?還是盼着慕予禮能幫你?那若是我阻撓你,你又該如何呢?”
“你和她一點也不像。她沒那麼蠢,不像你,總不知死活地與我作對,死皮賴臉地貼上來。”沈栖音話語悶悶,像是潮熱不通風的房間,連一卷竹席都沒有。能感受到的,隻有難耐的悶熱,和流淌的汗水。既沒有冰沙消暑,也無旁人扇風。隻能坐在榻上,盼着身體能漸漸消磨這些潮熱。
沈栖音阖上眼,“我很少叫那個女人娘親,因為我知道她恨我,恨我流淌着魔族的血,恨我成為她的束縛。更恨我,讓她體會血肉剝離的痛。我記得第一次喚她娘親時,是姬野偷來了話本子,我看着裡面的小人,也試着如他們一般奔向她,撲進她懷裡,喚她娘親。”
“然後,她第一次清楚地看見我,我也第一次看見在她臉上,冷漠以外的神情。先是恐懼,再是憎恨嫌惡。仙人的力量打在身上,對魔族而言是極痛的。我隻覺得我的五髒六腑都被攪碎了,從此她的仙力便凝聚在我的心力,每當我運轉體内魔氣時,都會感受到萬箭穿心的痛。”
“因為她知道,我會變成和父親一樣的人。父親得不到她,便毀了她。從而,也厭惡着是女兒身的我。心髒裡的仙力是我的薄弱之處,若再有仙人的法力注入其中,便會震碎我的心髒與元神。”
“所以我把他們都殺了。”沈栖音仰面,在這一片昏暗裡,根本看不清她的神情。她擡起手,看着掌心發黑的血管脈絡。她并不在意第二世裡的扶光和沈栖音,前塵往事早已如冥河之水滾滾而去,洩入遺忘之淵。沈栖音有許久未響起,身隕時的痛了。
“也難為她,不知我的弱點,殺我,還要賠上自己的命。倒讓我覺得,欠了她許多。”
明明早已辟谷,可沈栖音也久違地感覺到困倦。那是隻有在人間,才體會過的狀态,冷暖饑渴疲。
沈栖音昏昏沉沉地合上眼,就在思緒逐漸沉下時,一道刺眼的白光瞬間湧入虛妄之中。她被刺得睜不開眼,隻能擡手掩面,流出一條小縫。
模糊間,她瞥見拂真一塵不染的羽衣上落滿鮮血灰塵,自手臂到下胯的血宛若一枝驚梅。沈栖音一把撈起扶光,赤宴劍随之脫鞘而出。
“魔尊大人!有事好商量!若是你肯幫我,我便放你們回去!”拂真扯破了嗓子嘶喊着,連連招手生怕沈栖音看不見。沈栖音嗅到他身上的腥味,将扶光摟緊了些,鷹隼似的眼蒙上一層警惕。
虛妄間被撕開一道縫隙,不斷有光向裡湧進。拂真少有的驚懼令沈栖音挑眉,她垂眸瞥一眼還在熟睡的扶光,才道:“上一次你與孤做交易,孤信了你。随後,你便将孤扔到了這麼個破地方,耽誤了多少事。現在,你還想與孤做交易。那....若是開出的條件孤不滿意,便請道長自主。區區虛妄,孤一劍就劈得開。”
陷入幻境或許沈栖音難以處理,她不擅長面對幻境。幻境往往是以人的記憶構造而成,或者說,她不擅長面對過去。
拂真平日裡打扮得花枝招展,沈栖音仔細看,他的頭花都被扯了下來,兩邊的發長短不一。袖子被劃破露出一截精瘦的手臂,沈栖音輕嗤,問:“沒想到,堂堂無塵真人,也會有被人追殺的一日。”
拂真已無力再去與沈栖音争辯,他本想借此機會,來給慕予禮規避兩個禍害。她們既有那麼多愛恨嗔癡那就找個地方讓她們互相扯頭花,别來禍害慕予禮。誰知将她們永遠困在虛妄的陣法還未完成,自己就先被仇家找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