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着戲服的竹青臉上的紅妝因淚而闌珊,她被穩當地護在身下,可身體早已失去了溫度。胸口的血窟窿也已經幹涸,靈真的臉因憤怒和悲痛變得扭曲,她身上插着的箭無時無刻不在折磨着她的心智。
箭流如雨,卻也比不上心裡的痛半分。
靈真将竹青緊摟在懷,她的喉嚨被箭貫穿,喉嚨湧血往上嗆到氣管,而聲帶又被破壞,隻能發出咕噜咕噜的聲音。她吞着血,青筋暴起時能看見已經隐隐發黑。她無聲的嘶吼和淚如雨下隻換來了一場雨,可青城早已被火燒得隻剩下殘垣斷壁。焦黑的屍體擺在路中央,又被馬蹄踐踏。
古書裡記載,青城曾經富饒如江南,氣候溫和,初春夜雨,朦胧輕盈似裙擺逶迤。
而對準頭顱射來的,暴虐無空隙的箭雨被一道劍氣橫掃返還。
沈栖音往後看去,卻不是扶光。
慕予禮一襲青衣,隻一眼,沈栖音便能看出她與這兩世的不同。
第一世的慕予禮,在沈栖音看來,就是懸崖峭壁盛開的白花。堅韌不拔,仁善美麗。第三世的慕予禮,盡管沈栖音看不出來她與第一世有太多的分别。但她能隐約感覺到,或許這一世的慕予禮能解答,她對扶光的疑惑。
而眼前的慕予禮,她神色冷淡疏離,身邊也不再是總跟着各式各樣的男人。她手持青蓮劍,竟有幾分神似曾經的扶光。
她淡淡啟唇道:“你救過扶光,所以我饒你一命。逃走吧,從今往後,就夾着尾巴,永遠不要露面。永遠不要讓我看見,你靠近她。嗤....你們總覺得能以凡人之軀匹敵神靈,殊不知,我擡手,便能保你一世平安,我垂手,便能叫你死無葬身之地。”
沈栖音:“?”
這樣的話從慕予禮口中說出來,實在是稀奇。
然而下一瞬,慕予禮執劍向她沖來。
沈栖音本能地想要反擊,卻見慕予禮穿過自己的身體。她回過頭,視角也再一次暗了下來。
青城六月正值酷暑,此時卻冷風卷簾,呼嘯于原野。斷壁殘垣間還有被燒焦的屍體,令風的呼嘯更像哀悼的悲鳴。這是一片多災多難的土地,然而在這一片蒼茫間,卻見雪色。朔風肅殺,寒意刺骨。蒼葉凝霜,皎皎如碎銀的雪絮紛紛落下,引得士兵驚歎連連。紅消香斷,滾滾狼煙。屍橫遍野,枯木搖曳。
一輪殘月懸挂于空中,沈栖音看着自己的身子幾乎與月影融為一體。她運轉着那些怨氣,慘淡的月光逐漸變得血紅。待到天界發現時,一切都已經為時已晚。
隻差一點,便能解開扶光的封印,讓鬼閻羅重新問世,再降橫禍。
士兵見了血月倉皇四散而逃,空蕩的街道徒然出現一個人影。
扶光撿起地上的錯金刀,她本就是凡軀,遂将錯金刀架在脖頸上。很快,刀鋒割破皮,剜開肉。沈栖音猛然收住全身的法力,不滅誓起效,黑夜中能見紅繩從沈栖音尾指一直向遠處蔓延。
她呲目欲裂,又一次錯失良機。可她不能放任扶光以死威脅她,可那道青色的影子,卻去得比自己要更快。
手中的錯金刀被劍打開的一刹那,扶光擡起恨意朦胧的眼。她隔岸觀火,就是為了此刻。
右眼的霧凇從眼眶凝落,她拿起赤宴劍,刺入慕予禮的心窩。
血濺在扶光的臉頰上,趕來的江一鳴不可置信地看着這一幕。
赤宴很快令慕予禮的元神破碎,慕予禮瞪大眼,眸中的委屈與不解也随着元神破碎而漸漸消散。她的身體無力地倒在扶光懷中,頭枕在扶光的肩膀上。
扶光扶住慕予禮歪倒的身子,血與淚早就混在了一起。月光照映着扶光的臉,她以極其緩慢的速度擡起下颌,蜿蜒的血淚從眼睑一直淌到下颚。她的目光穿過風雪雨幕,看向不遠處沉寂了的沈栖音。
扶光歪着頭,笑容裡盡是悲涼與嘲弄。
所求皆不得,所願皆落空。
此為第七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