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時後，毛經理笑眯眯親自過來喊他一起下樓。
俞山丁開的餐飲公司橫跨半個城區，距離挺遠。三個人用了輛公車，司機一腳油門，加上早高峰堵車足足兩個小時才到，到對方地盤上卻吃了個閉門羹。
前台對他們今天要來甚至都不知情：“我們老闆是姓俞沒錯，但是沒聽他說有客人預約。”
毛經理體胖，容易出汗，紙巾在腦門上擦個不停：“那就是他忘了，我們昨天才約的見面，通話記錄都在，難道大老遠專程跑過來騙茶喝，你不認識你們老闆的手機号？”
偏偏俞山丁人不見影，電話也始終不在服務區，怎麼也打不通。
前台依然笑得很甜美，嘴上說不好意思怠慢了：“請你們先進來坐吧。”
她把三人引到會客區，用一次性紙杯送了三杯水就又回去了，無人接待，繼續怠慢。
小林看毛經理又撥了幾回号，每次都是一樣無人接聽，就這麼坐了倆小時，陳文港安安靜靜地始終沒有說話，兩手規規矩矩交疊在腹部，靠在沙發上閉目養神。
枯坐一上午，俞山丁都沒露面。
被晾着的不耐煩随着午休時間到來沖上頂峰。去吃飯的員工陸續經過，來來回回，誰路過都要往這邊看兩眼，前台連茶幾上的白水都沒續過，昭示着幹癟的待客之道。
毛經理捏着手帕，汗擦了一茬又一茬，暗罵姓俞的這個狗東西，真拿自己當盤菜。
鄭氏是什麼體量的大集團，這又是什麼野雞餐飲公司，也敢拿這種喬。
中間接到下屬電話，毛經理心裡憋着邪火，劈頭蓋臉給了頓罵，挂了。
才見陳文港微微睜開眼，眯着條縫隙凝視他，也不知一直醒着還是睡過一覺。
陳文港指指自己腦門：“毛經理，你這麼怕熱？”
毛經理悻悻一笑：“你們看我這個體型，胖麼，可不就怕熱，動一動就滿身是汗。”
“愛出汗說不定也是體虛，有時間去找個中醫調理調理？”
“我家那口子也這麼說，但是忙嘛，天天加班，哪有這個美國時間。”
聊了兩句就沒什麼可說了，繼續大眼瞪小眼，陳文港又低下頭玩手機。
小林湊過來，悄悄附耳：“哎，到底要坐到什麼時候？”
陳文港也壓低聲音：“就當帶薪曠工吧，反正今天俞老闆多半是不來的。”
果然直等到下午五點半快六點，俞山丁才回電話，聲如洪鐘：“真不好意思，看我這豬腦子！今天真是不巧了，一整天都在鄉下考察供貨商……村裡信号不好，連電話都沒接到。”
他那邊有嘈雜的音樂聲：“這樣吧，你們現在來美杜莎夜總會，香水街後面那個。”
态度毫無歉意，毛經理磨着牙說：“俞老闆，咱們能協商就協商，不能協商也不要耍我們，大家都要做事的，有句話怎麼說來着，耽誤别人的時間等于謀财害命，你看呢？”
對方“喔”了一聲：“那你們來不來的嘛？”
毛經理氣結，一個不字還沒出口，手上一沉。
陳文港按住他：“先别挂，我去。”
姓毛的滿臉驚詫：“你确定？你自己一個人？”
陳文港說：“别抱太大希望，就是去看看，他到底什麼意思。”
*
路上高峰期堵車，陳文港到美杜莎夜總會的時候已經是快八點。
霓虹燈的紅綠光芒在頭頂閃爍，這個時間，夜生活剛剛掀開熱鬧的一角。
俞山丁故意整人，給發了個模棱兩可的定位，他一路左拐右拐，還走錯到了迪廳。
廳裡已經音樂火爆，旋轉球的鐳射光晃成一張網，網着在舞池裡搖擺的男人女人的肢體。
出發之前毛經理推着小林，讓她跟陳文港一起來，說是多個人容易說得上話。
陳文港看不起他，毛經理轉身一走他就叫了輛計程車，讓小林直接下班回家了。
然而真的一個人進了夜店，胃裡翻騰得差點想吐，陳文港又想他方才也該溜了算了。
他這種讀書讀多了的人幾乎受不了這種吵鬧，擠擠挨挨的陌生人群也讓他神經過敏。
因為前世被人潑硫酸的經曆，始終是留下嚴重的應激反應，導緻很長一段時間，讓陳文港都對迎面走來的陌生人懷着下意識的恐懼，接受了一兩年心理疏導才擺脫陰影。
霍念生還活着的時候，從不放他一個人待在人流密集的地方。
這種人鬼混雜、沸反盈天的地方，那種惶恐感又翻騰着作祟，陳文港按着胸口，臉色越來越差。好在終于靈光一現，這裡人太多，一下把他晃暈了——
這家夜店就是俞山丁開的，他還能在哪？
找到個标着“閑人止步”的員工通道，耳根總算清靜，陳文港搬開标志牌，徑直往裡走。他一身西裝革履的，也沒被抓包是客人，循記憶找到總經理辦公室，敲了門。
先出來的是個匆匆扣着扣子的靓麗秘書。
被打斷好事的俞山丁倒是隻驚訝了一下，看他名片：“喔，小老弟，姓陳是吧？”
他和陳文港記憶裡的形象絲毫不差，留着光頭，尖頂圓臉，一臉兇相，外表活像屠夫，粗壯的手腕上卻好幾串佛珠纏着。身後白牆上挂了張千手千眼觀音菩薩。
這位屠面佛心的俞老闆一臉無奈，兩手一攤，把名片丢在桌上：“行，你既然找來了，我也不再晃點你。這宴會廳呢，我是訂了，但我也是受人之托，不是自己要用。你們鄭氏是大集團，我是小角色，我真的不是不想讓出來。可到底能不能協商，不是我說了算的呀。”
說完眼風瞥過來，陳文港站在那，不急也不躁，隻是冷眼看他表演。
兩人大眼瞪小眼了五秒鐘的時間。
俞山丁把腳往下一撤，自己把話圓回來：“不過總不好意思讓你白跑一趟。這樣吧！正好我那個朋友今天就在樓上玩，我帶你過去見一見，你們自己協調場地和時間，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