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應該去城西麼?來這作甚?”許如歸蹙眉,低聲問。
邢孟蘭挑眉,勾唇一笑,明豔生輝,她抽回手,說:“好不容易出宗,自然是要給自己添幾件漂亮衣裳了。”
她也不管許如歸如何,又去問老婆婆。
這次喬阿婆終于聽見了。
喬阿婆是江城遠近聞名的手藝人,一雙巧手能刺繡,能織衣,獨創許多針織繡法,令人敬佩,制出的衣裳花樣也多,無論男女老少都贊不絕口。
可她是個苦命的女人,至少從外人來看是這樣的。
幼時父母死于旱災,婚後丈夫死于瘟疫,獨自開着裁縫店,将一對兒女拉扯大,兒子在十歲那年溺水而亡,女兒因難産而死,入贅的女婿卷走家中所有錢财,隻給她留下尚在襁褓中的外孫女喬潇。
喬阿婆如今已是花甲之年,銀絲藏不進墨發,根根向外顯露着她的年齡,她扶着鏡框,眯着眼,仔細去看邢孟蘭,最終還是轉頭向後大聲喊道:“潇潇!快出來接客!”
見此景,許如歸内心忍不住一陣心酸。
她還記得喬阿婆沒有那麼多白發的,也記得她沒有戴老花鏡的。
“來啦!”喬潇一面掀開簾子,一面将沾着水的手往衣服上擦擦,她面上含笑,說:“小姐,這裡有許多上好的面料,不知小姐喜歡哪樣的?”
喬潇一出現,許如歸便移不開眼了。
喬潇是她幼年好友之一,比她小五歲,自幼相識,從記事起,喬潇就喜歡跟在她身後,就像個跟屁蟲一樣。
喬潇長得可愛讨人喜,還總是喜歡叫許如歸姐姐,這讓幼年許如歸特有成就感,因此最愛與喬潇玩,也和喬阿婆很是親近。
“許多上好的面料?”邢孟蘭挑眉,踏進店門,繞着木桌來回走,指尖劃過木桌上的布料,漫不經心道:“江城此地偏僻,面料再好恐怕都比不上京城的吧?”
喬潇笑容僵住,雪白肌膚也飛上一抹紅,她看起來很是不知所措。
她還是和多年一樣,遇到找茬的人就會臉紅難言。
“行了,别無理取鬧。”許如歸又把邢孟蘭拉開,低頭在她耳邊輕聲說:“明日你再來買衣裳。”
“哦~”邢孟蘭看着許如歸那琥珀琉璃瞳,又看一眼喬潇,意有所指道:“原來是要和小青梅叙舊啊?怎麼?嫌我礙事?”
許如歸見她這不依不饒,出于無奈,一把把她推出店門。
邢孟蘭無聲翻個白眼,索性雙手環胸,站在門口等着許如歸。
“别在意,她說話向來惹人讨厭。”許如歸面朝喬潇,壓抑住心中的酸楚。
當年,她無家可歸後,有過投奔喬家,隻是......
隻是她們也是普通人家,怎能與魔獸抵抗。
想來在江城人的心中,許家所有人口都死了吧。
“沒事沒事。”喬潇回過神,擺擺手道,她的目光緊緊鎖着許如歸,有些謹慎的問:“小姐......你們是外地人嗎?”
她總覺得眼前這人很是熟悉。
可又說不上是哪熟悉。
是那雙眼睛嗎?
許如歸面紗下的嘴角咧出苦笑,若是自己能用真面目見喬潇多好......
看着喬潇疑惑的模樣,她突然想起離開客棧時,那幾個姑娘的聊天内容,又借着臉上的面紗,她腦子飛快旋轉着。
許如歸颔首回答:“不錯,我們是翼城人,聽聞江城有個穆神醫,特地來此求醫。”
“莫不是城東的那位?”喬潇疑惑道:“專治容顔的那位醫師?”
她停頓一下,目光移到許如歸的面紗上,小心翼翼問:“小姐,你的臉......”
許如歸的手随着她的視線,也撫上面紗,故作勉強笑道:“幾月前家中發生大火......”
喬潇即刻就懂,她出口制止,連聲道歉:“對不住對不住,我不是有意提起小姐您的傷心事。”
突然,外面的喬阿婆大聲說着,像是在回答某人的問題。
“我們江城隻有一家賣茶的姓許。”
“什麼?什麼許如歸?是許如輝吧,那許家大公子,他還有個妹妹,叫許瑜。”
“是光輝的輝,不是歸來的歸。”
“你這丫頭,能有我清楚?你又不是江城的。”
許如歸心中一緊,喬阿婆怎會提起她家之事?
隻能是邢孟蘭那個人亂問的,許如歸扶額,心想當時就應該把邢孟蘭趕走。
她大步流星的走出店門,看着邢孟蘭蹲在喬阿婆旁邊,
許如歸想要過去把邢孟蘭拽走,卻聽喬阿婆不緊不慢的說。
“那許家小女得了怪病,怎麼都長不大了。”
“......什麼?”許如歸愣住,停在喬阿婆面前。
風吹起她腳邊裙擺。
暮色盈盈,天空是夾着紫的灰,露出稀疏星點,覆着淺層薄雲。
“阿婆,此事當真?”邢孟蘭撐着臉,看起來倒有些天真純粹。
“當真當真。”喬阿婆将□□的小籃子放到地上,又說:“前幾日那許家小女還到我這做衣服了呢。”
空中泛着冷氣,不覺的升起薄霧,有點看不清來時路。
許如歸沒由的打個冷顫,一股寒意從心底升起,順着四肢緩緩漫布全身,仿佛要把她冰凍主。
明明站在暖日下,卻全身都倒流着冷血。
許家小女......不就是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