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水幽冷,少年滿面驚惶,在水下慌亂地搜尋着什麼。越往下天光卻越是淡薄,他還隻是凡人之體,跳下來的一瞬已經感受到這玄武湖和别處的湖水不同。
水深刺骨,他卻還是堅持要找他要找的東西。
想到他與人比試,将要比完之時忽地有道氣勁襲來,身上的玉佩便悄無聲息落在水中。顧雁回幾乎想也不想,就徑直跳了下去。
他家中并不富裕,這塊玉佩是他娘給他的傳家之物。
“你出了家門,往後便不是小孩子了!為娘希望你好好修行,……你年歲也不小了,這塊玉佩,是我們顧家的傳家之寶,若以後你遇到一個你心愛的女子,便要安心對人家,不要虧待了人家,若是在外亂來,娘必定不饒你!”
家裡沒什麼值錢的東西,玉佩是不能丢的。顧雁回一個猛子紮下去,等他意識到有些不對時,眼睛卻已瞥到一樣東西。深青色的碧玉靜靜地躺在雜亂的卵石旁邊……
竭力伸手将它撈起來——,卻不知看清了什麼,顧雁回瞳孔蓦然睜大。
“怎麼回事!”山堂之下亦有弟子發現了異常,玄武湖如何出現了一道漩渦!伴随漩渦出現的,正是一個蒼青色的魂影,殷紅的雙瞳,如同兩道扭曲的火焰,它還未發動,鼻息輕吐卻已經攪動了整個湖泊。
顧雁回身上瞬間冰涼。
炎華峰上,溫亭嬌臉色越來越難看之時,莫雨潇手中亦出現了一把劍。能闖進仙洲大比的弟子,再怎麼樣,應當也已跨過築基之門,恐怕已經結丹了吧。
掌門的女兒,按說一般人會有些顧忌。可這個姓莫的顯然并非一般人。跟着他來的那幾個弟子見勢不妙已經不知藏在什麼鳥不拉屎的地方時,莫雨潇反倒是不走了。
他一臉的忍耐,此刻仿佛才緩緩地暴露出來。
“溫師姐,這是要跟我作對?!”
“……我來到雁回山已經六年了。”說這話時,莫雨潇眼中掠過冷冷的殺意。
六年,這六年來他都呆在炎華峰,溫亭嬌好似想到了什麼,眉頭微皺,雙目直視過去,緊盯着這人的眼睛,說了一句讓人意想不到的話,“我知道你步入了仙道第三重修為,我打不過你。”
莫雨潇擰着眉毛,嘴角勾出幾分嘲諷的笑,本預備着聽溫亭嬌教訓他,便像平日裡蘇晴餘教訓他們一樣。孰知,她竟然很老實地說了一句,她打不過他。
眼簾微垂,顯然有些疑惑,因莫雨潇還并沒有在雁回山跟人動過手。今日,溫亭嬌若是執意跟他打一場,那麼,他就會把溫無極的這個女兒打成殘廢重傷,繼而脫離山門,就算溫無極滿世界追殺他,他也無所謂。反正,他已經看一切事物都很不爽了!
可溫亭嬌居然能看穿他的修為?
“……”
莫雨潇眯了眯眼睛,林挽秋被人丢在地上,大約想爬起來,可他散步一樣走到這可憐的少年旁邊,一腳踩上了他的膝蓋。
溫亭嬌仿佛聽到了幾聲骨裂的聲音。隻見林挽秋緊抿着唇,腦門上瞬間冒出一層冷汗。
心頭仿佛有什麼東西愈發往下沉。
她活了快三十年,一直活得很是自私,眼裡從沒有除自己之外的人,她那時不喜歡顧雁回,便沒有關注過這個少年在雁回山的處境,他是什麼樣的性情,他為何會願意同人交朋友,他為什麼喜歡她。這些,她通通沒有想過。
她的眼裡隻有自己。和那條幾乎遙不可及的仙道。
原本,她不願意再跟顧雁回有任何交集,可此刻看着這個被踩在腳下的少年,她卻是忽地頓悟了。顧雁回會走向他既定的人生,就如同他會從玄武湖上跳下去一樣。有些事情,并非是刻意更改便不會發生。
所以,顧雁回再後來一定會送她那隻荷包,也一定會喜歡上她。并不會因為,她把他從白鶴堂發落到了炎華峰,事情便有所變化。
那麼,顧雁回也一定會成為後來名震天下的顧雁回。會在一個叫花洺的小鎮,遇上他此生的摯愛。
溫亭嬌忽地忍不住笑了。
她的眼神那一瞬間不再像一個無憂無慮的少女,或者,應該說像一個活了幾百年的少女,她有那麼一瞬看起來經曆了許多人世的滄桑。
“……”莫雨潇疑惑地望着溫亭嬌,不知道她在笑什麼。
溫亭嬌沉沉地歎了口氣,她分明笑着,眼圈卻是泛紅的,恍若淚中帶笑。
“我同你打一個賭怎麼樣。”
“哦?同我打賭。”
真是有意思,溫無極的女兒這般行事跳脫,平日裡可看不出來。莫雨潇細長的眼睛眯着,眸光若有所思,“打什麼賭?賭注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