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道很清脆的聲響,在褚明桀聽來卻隻覺刺耳,原因是離得太近了。
兩顆勉鈴被生生捏碎在他的面前,碎瓷片随着一陣風悉數紮入了他的皮膚。
潑油一般。
褚明桀立刻驚聲叫開,捂着自己右側的臉頰不住後退,每退一步都有一雙烏皮靴不斷靠近,順着靴子往上看,是那身殷紅色的綢袍,再往上,是封則陰沉得如同結了冰一般的臉。
褚明桀胸腔裡不斷發出“嗬嗬”聲。
他的臉上被碎片劃出來的傷口沒有幾百也有幾十,正争先恐後地向外湧着血珠,與那慘白的臉色相互映襯,幾乎沒有了人色。
“封……封……”隻勉強吐出來兩個字,他便不敢再發出聲音。
封則的臉色實在太過吓人,那雙眼睛似乎要将他生生扒皮抽筋吞之入腹,隻一眼就讓人想起西峽戰場上嗜血的孤狼。
他一步一步逼近,在褚明桀面前停下,微微彎腰,然後神色如常地笑了一下。
在場衆人都因為封則這一笑而打起一陣寒顫,一場餞行宴過半,他們總算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褚明桀惹了多大的禍事。
聯想起剛才那兩個吞吐的字音,又有人恍然大悟——
或許褚明桀不是在叫封則的名字。
他想說他是個瘋子。
“瘋子”維持着彎腰低身的動作,沖着癱軟在地的褚明桀微笑一會兒,而後又施施然地直起身來,一撩袍尾,轉身去抱另一頭的雲晦。
男人的聲音如那碎裂的勉鈴一般令人心生懼意。
“既然是本将的人,就不勞褚少監費心了。”他說着輕輕撫弄雲晦顫抖的後背,感受到手下人發自内心的懼意與慌亂,而後輕輕歎了口氣,托着雲晦的臀腿将人抱了起來。
無人敢出聲。
中州将軍府,西峽餞行宴,舞曲未散酒水未滿,滿朝文武百官眼睜睜地看着那位封将軍抱起他的奴寵,揚長而去,再未回席。
——
卧房裡的哭聲愈演愈烈,混雜着窗外糟亂的鳴蟬,前院的觥籌之聲再也遍尋不見,一時都被掩映。
封則抱着雲晦坐在榻上,懷裡的人渾身都顫得厲害,一碰就劇烈地蜷縮起來,手腳僵硬,掰都掰不開。
“他們喂你吃什麼了?”
封則輕輕搭上他頸間的脈搏,過于強烈的觸感在指間跳動,這一看就是藥的作用。
雲晦什麼都聽不清楚,眼前像是濃了一汪渾濁的水,整個人都被迫浸泡其中,連呼吸都顯得艱難起來。
他回答不了,勉強張着嘴呼吸,很快卸去渾身的力氣,腦袋僵硬地向後一仰頭。
“雲浮岚!”封則托住他的後頸,勉強鎮定下來,這才發覺自己連手腕都是抖的。
手心裡全是汗,不知是雲晦的還是他自己的。
如果說褚明桀的所作所為令他感到憤怒,那麼雲晦此時的樣子則讓他無比心急。
“說話!”封則用指腹去抹雲晦的眼角,語氣透着急切,“吃什麼了,雲浮岚?”
“小殿下?”
“咳……”雲晦掙動了一下,依舊難受得說不出話,用盡全力地晃了晃腦袋。
他頭疼。
封則一頓,被沖散的思緒都因為這一個動作盡數回攏,他翻過身問跪在門邊的方絡:“江文曙怎麼還沒來?”
方絡張了張嘴,同樣急出了滿臉的汗。
話未說出口,木門一響,江文曙已經進來了。
宴席上的事情鬧得沸沸揚揚,褚明桀到現在還人事不省地躺在那裡。江文曙聽到消息之後不等人請,自己提着藥箱就來了。
“咔”的一聲,藥箱被放到桌子上,江文曙撥開封則的手。
“别掐着他。”
都喘不過氣兒了。
封則如夢初醒,從床沿上下來,彎着腰托住雲晦的肩膀,好讓江文曙診治。
他的手一直在輕微的抖着,到最後連胳膊都要失去知覺,良久,他看見江文曙蹙着眉心直起身來。
相熟多年,封則很少在江文曙的臉上看到這樣的神色,一顆心都跟着他揪起來,他急問:“是春.藥嗎?”
江文曙搖搖頭,神色凝重,“是曼陀羅。”
“曼陀羅?”
“西峽才有的東西,不知道怎麼才流傳到了中原,中州城裡的人管它叫情花。”
此言一出,封則頓時明白了。
情花毒素有惡名,中毒者呼吸困難,四肢酸軟,嚴重者還會出現幻覺。
褚明桀今日将手伸到了雲晦身上,大概是雲晦的反抗太過劇烈,以至于讓褚明桀失了耐心,所以給他喂了這樣的藥。
原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