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長得好看的男孩随媽,夏明濯也不例外,而秦澤和姐姐秦潇更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因此,打小就有人說夏明濯是舅舅的微縮片。
此時此刻,一大一小兩張極為相似的臉孔上,就連絕望的神情都如出一轍。
舅甥倆對視一眼。
“舅。”
“嗯。“
”看來,要把雲舅舅哄好,得先過蘇棠那關。”
“……明濯,剛剛你說什麼來着,要幫舅舅——”
“我沒說過。”
“……”
啪的一下,舅甥情的小火苗瞬間熄滅。
話雖如此,夏明濯也不可能真的袖手旁觀,畢竟是親舅舅。
少年嘴硬了一下,最終妥協地說:“一會兒進去,我先搞定蘇棠,舅,你趁機去找雲舅舅解釋清楚。”
秦澤微一颔首:“好。”
神情冷靜得仿佛是在和下屬開會。
夏明濯目光複雜,看了下一眼過去仍端着秦家掌權人姿态的秦澤,十分懷疑一會兒他舅能不能跟雲舅舅解釋清楚。
畢竟,秦澤從來不屑跟人解釋什麼,經驗十分匮乏。
保險起見,他不确定地問了一嘴:“舅,一會兒進去你知道該和雲舅舅說什麼吧?”
秦澤皺眉:“你在質疑我談判的技巧?”
夏明濯:“……”
完了,更擔心了。
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夏明濯一狠心,推開了門。
“啊打!”
一道矯健的身影飛速閃到他們面前,姿勢靈活,進可攻,退可守。
秦澤、夏明濯:“……”
蘇棠眼神堅定得宛如一個小小鬥士,仿佛在傳達一個信号:沒有人可以在他眼皮子底下靠近蘇雲。
别說蘇雲的伴侶,就是親媽來了也不行!哥哥……他很喜歡哥哥沒錯,那也不行!
狗狗對于主人的忠誠是淩駕于其他一切親密關系之上的。
秦澤給夏明濯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先把蘇棠搞定。
夏明濯接收到信号,一秒内思索完畢,跟着長臂一伸,雙手穿過了蘇棠的胳肢窩。
蘇棠:“????”
哥哥泥??!
上一秒正要和人開戰,下一秒被人從腋下抄起舉到半空中的蘇棠迷茫地眨了眨眼。
甚至忘了掙紮,便直接被夏明濯以此姿勢輕拿輕放到了遠離客廳的餐桌上。
大狗狗拖鞋都掉了一隻,隻剩一隻孤零零地挂在僵直的左腳上。
蘇棠在他哥手裡他簡直像個任人擺弄的金發甜心玩偶,還是中号。
秦澤見狀,面上不顯,卻在心裡默默地豎起了大拇指。
不愧是他大外甥。
蘇棠後知後覺要掙脫敵手,四肢一同揮舞起來,速度快出殘影,像三頭六臂的哪吒。
“放我下去!别靠近我爸!離他遠點兒!!!”
夏明濯額角一跳,按住他:“一會兒,就等一會兒,我舅隻跟雲舅舅說一句話就好。”
蘇棠細胳膊細腿,也不知哪來的牛勁,夏明濯費了不少力氣才壓制住他,同時還得好言相勸。
這個視角看不見客廳的情況,他隻能對着雪白的牆祈禱,舅,你可千萬要争點氣,争取一句話讓雲舅舅喜笑顔開。
這邊纏鬥得十分膠着,那頭秦澤終于能夠重新走到蘇雲身邊,呼吸帶有蘇雲身上獨特檸草香氣的空氣。
有蘇雲在的地方,連空氣的味道都讓人心曠神怡。
蘇雲的抽泣聲小了許多,隻是輕輕地吸着氣,但空洞無神的目光落在秦澤身上時還是下意識地抱着抱枕,往沙發角落裡縮。清瘦的身體上套在尺寸略大的上衣裡,更顯得楚楚可憐,仿佛風一吹就會散。
秦澤定在原地,上前的腳步微微一滞。
他面色淡淡的,表情也是淡淡的,唯有墨色的瞳孔顔色重得化不開。
蘇雲在躲他。
一邊武打片,一邊情感劇,一個片場,兩種風格。
“哥哥,放開我吧。”
蘇棠忽然軟着聲音,用臉頰蹭了蹭夏明濯按在他肩胛上的手,側面看上顔色偏淺的睫毛微微上翹,無比乖順。
夏明濯一怔,手上的力度微微削減便感覺到了更強大的反抗力量,還好他驟然回神,重新制住了蘇棠。
好險,蘇棠還學會用計了?差點被迷惑!
蘇棠則是可惜地轉了轉眼珠,不知道狗狗的詭計為什麼會失敗,明明以前百試不爽的!
他随便哼哼兩聲,路過的陌生人也忍不住用手裡的烤腸投喂他,果然人類少年的皮囊不如狗狗本體好使!
“舅舅!行了嗎?!”
夏明濯快要制不住蘇棠了,他不知道另一邊情況如何,又感覺好像沒聽見他舅的聲音,隻好奮力呼叫隊友。
秦澤忽然驚醒,他此刻得說點什麼了。
為了挽回蘇雲,和這段婚姻,他必須要說點什麼。
夏明濯和蘇棠在餐廳也豎起了耳朵,他們也有預感,外面的馬上人要說點什麼了。
良久,客廳傳來一個富有磁性的男低音,通常電視劇裡出現這個聲線,便意味着無視一切狗血誤會,男女主角即将再次迎來春天。
在無數雙耳朵的關注下,秦澤緩緩說道:“蘇雲,吃了嗎?”
全家人:“……………………”
家裡的空氣似乎都不流動了。
夏明濯收回制住蘇棠的雙手,環抱在胸前。雲舅舅有沒有被逗笑不知道,他是真的想笑。
就連蘇棠看向夏明濯的眼神也多了幾分疑惑。
仿佛在問,這就是你拼死掩護的隊友?
話剛說出口,秦澤便覺得沒發揮好。
從談判技巧的角度出發,創造一個良好的談判環境是首要的。他本意是想問蘇雲餓不餓,要不邊吃邊聊,萬一低血糖犯了就不好了,誰知他一見到蘇雲傷心就緊張,一緊張就……
失策。
秦澤正想繼續補救,毫不誇張地說,蘇棠從廚房飛了出來,一躍将他撞開,手裡拿着一根不知從哪兒變出來的一米多長的棍子,原地單手甩起了花圈,速度再快一點插頭上都能當螺旋槳,原地起飛。
“通通閃開!誰都不準靠近我爸!”
秦澤被他撞得眼花,過了一會兒才緩過來,定睛一看原來是蘇雲的超大号擀面杖!
“……”
這根擀面杖是蘇雲以前去福利院給小朋友們做特大披薩時,秦澤找專人定制的,否則一張一張餅皮擀下來太辛苦了。
沒想到有一天會被這根擀面杖防得近不了蘇雲的身。
秦澤舌根處品出了一點苦澀。
蘇棠一過來,蘇雲便緊緊攥住了他的衣服,蘇棠扶着沙發上的蘇雲起身,另一隻手也沒閑着,轉着擀面棍守護他爸,在他的高速螺旋嚴防死守之下,别說秦先生,就連隻蒼蠅都休想傷他爸分毫。
狗狗絕不會再讓他爸受一點委屈!
似乎是在蘇棠身後真的很有安全感,蘇雲居然扯了扯蘇棠的衣料,開口說話了。
“蘇棠,我們回房間吧。”
“好,咱們上樓。”
說着,蘇棠死死盯着另外兩人,目光裡充斥着警告意味,直至抵達二樓成功護送蘇雲回房才收起了武器。
秦澤望着蘇雲離去的身影,怅然若失地動了動指尖,什麼都抓不住。
手裡空落落,心裡也空落落。
夏明濯走過來:“舅舅。”
秦澤想說不用安慰他,他并不想在少年面前露出成年人脆弱的那一面,而是希望在外甥心裡樹立起男人堅韌不拔的形象,這才有一個榜樣的樣子。
他佯裝鎮定,若無其事地擺了擺手:“放心,沒事的。”
然而下一秒,夏明濯如同惡魔低語般開口:“舅舅,你剛剛的表現遜斃了。”
“……”
雖然秦澤很想立刻打電話給他姐把這毒舌的小崽子打包領回去,但架不住人家說的是實話,技術操作上确實有點失誤。
“意外,純屬意外……”
夏明濯卸了力氣,靠在沙發上,心累地揉了揉太陽穴。
完了,全完了,看蘇雲舅舅的态度,這個家恐怕要散了。
果然,他們出身這樣家庭的人,就像雪萊詩中所述的那樣,一個不懂愛的可憐蟲。
背着緻命的負荷,贻害無窮,那永遠擺脫不了的負擔。
他想,他已然接受了這樣的命運。
夏明濯望了望樓上,這次牆根後面沒有探進探出的金色腦袋。
如果,如果留不住雲舅舅,到時……蘇棠應該會跟着蘇雲舅舅一起離開吧。
他不自然地勾了勾指尖,很奇怪,居然高興不起來。
秋陽落日,兩個男人映在牆上的背影顯得蕭條。
夏明濯先動了動,拖鞋移過去碰了碰秦澤的鞋尖。
秦澤:“?”
“舅,我覺得你應該再搶救一下。”
“嗯?你覺得你雲舅舅還會對我心軟?”
不,實不相瞞,他一點兒也不這麼覺得。他隻是猜測可以曲線救國,讓蘇棠拿人手軟,吃人嘴短。但氣氛烘托到這兒了,“……嗯,畢竟你們結婚這麼多年。”
秦澤又覺得這個外甥還能要了,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好,那我再上去試試。”
“蘇雲還沒吃飯,一會兒又該頭暈了。”說完,秦澤進廚房鼓搗了一陣兒,出來時手中端着一碗還溫着的甜湯。
夏明濯意外地挑起眉峰,雖然給不了愛情,但至少他舅還是個有責任心的男人。
算是這段不幸婚姻中的萬幸。
他很願意助舅舅一臂之力,于是從一樓倉庫裡搬出一箱事先準備好的小浣熊幹脆面。
……
蘇棠護送蘇雲回到房間裡,房間裡很安靜,蘇雲克制着低聲抽氣和蘇棠上蹿下跳抓耳撓腮的聲音就格外明顯。
“爸,你看我。”
蘇棠的平衡感很好,一根手指頭就能頂起那根擀面杖,幸虧别墅每層的挑高足夠,否則天花闆會被他捅出個窟窿。
蘇雲鼻子仍然很酸,這次卻忍住了眼淚,拍了拍身邊的位置:“蘇棠,坐過來。”
蘇棠乖乖地坐過去,很自覺地把腦袋遞到蘇雲手邊,讓他爸揉個安心。
隻是蘇雲揉着揉着會出神,眼睛裡空空洞洞。
蘇棠忽然跪坐了起來,直起身體,比坐着的蘇雲還要高半個頭。
蘇雲遲疑地看着蘇棠,緊跟着,蘇棠用力地抱了蘇雲一下,然後把手掌輕輕放在了蘇雲頭頂。
像以前那樣。
蘇雲眼裡的悲傷頓時消散,隻顧愣愣地望着蘇棠,感受着頭頂他的手心的熱度。
蘇雲有些顫抖地握住他的手,金色的陽光穿過窗邊的紗簾,白皙的手背上透着青色的血管。
這一瞬,這隻骨節分明的手掌與記憶裡毛乎乎的爪爪重疊了。
蘇雲忽然用指尖碰了碰蘇棠的指腹。
蘇棠問:“爸,你是不是,想狗狗了。”
蘇雲模糊的淚眼彎了起來。
有的記憶,光是想起都讓人不自覺眼帶笑意。
“是呢,好想好想。”
“沒關系,狗狗不在身邊,還有我陪着爸爸呢。”蘇棠說着,又将手掌放在蘇雲頭頂,輕揉兩下,“我永遠都不會離開你。”
主人。
蘇雲抱緊了蘇棠,将頭埋進了少年懷裡。
少年的胸膛單薄,卻過分熾熱。
蘇雲像被熱氣球裹上雲端一樣安心。
這時,蘇棠也有了奇妙的發現——
人類的爪子就是好用,可以控制力道輕拍爸爸的背,幫他順氣!
以前做汪時,他每次想拍拍主人的背都會被秦先生套走,說他這一爪子下去主人會被他拍癟!
豈有此理,狗狗哪有這麼粗魯!主人也不是紙做的紙人,怎麼會癟?!
秦先生就是喜歡想當然地造謠。
就像他偶爾深夜會一個人在吧台倒一杯威士忌,說主人是因為跟他結婚才不快樂一樣。
小小少年蘇棠的懷抱像治愈傷口的靈泉,蘇雲在他懷裡伏了一會兒,覺得好多了。
心理壓力下去後,蘇雲五感上對于世界的屏障也消失了,聽力尤其。
莫名的,他覺得耳邊的心跳聲有些熟悉。
這個想法冒出來時吓了蘇雲一跳。
一定是因為蘇棠和酥糖一樣可愛……嗯,就是這樣。
蘇雲坐起來,親昵地刮了刮蘇棠的鼻子:“謝謝蘇棠,爸爸感覺好多了。”
蘇棠喜歡被刮鼻子,反過來用鼻頭蹭了蹭蘇雲幹燥柔軟的手掌,蘇雲手心癢癢的,笑了起來。
卧室内的氛圍很好,夕陽也溫柔。蘇雲頭頂的烏雲被趕去了天邊,風一吹,不再見。
蘇雲給蘇棠講了講這根擀面杖的故事,正當說到那張比世界地圖還要大的比薩是如何烤熟的時候,外頭忽然傳來了敲門聲。
“蘇雲?”
是秦先生。
蘇棠頭頂的呆毛警戒地豎了起來,視線移向蘇雲。
那一刻,他在爸爸眼裡同時看到了勇敢和退縮,不一會兒,又出現了難過和釋然的糾結,總之很複雜。
蘇雲就是這樣一個情感細膩又敏感的人。
外人看來,他這病就是想太多,矯情,可是狗狗并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對。
誰能控制大腦想什麼呢?
狗狗反複和大腦打招呼說不想吃奶油蛋糕他就真的不想吃奶油蛋糕了嗎?!
不存在的。
蘇棠站起身,小大人一樣,安撫性地拍了拍他爸的頭,自己站到門口迎陣。
他清清嗓子:“我爸睡了!”
門外接着傳來夏明濯的聲音:“現在才下午五點,睡的哪門子覺?”
蘇棠貼着牆根,很心虛。
不、不愧是哥哥!好聰明!都騙不過他的嗎?!
夏明濯感覺自己像哄騙小豬開門的大灰狼,硬着頭皮在門上敲了兩下:“蘇棠,門口是一箱小浣熊,不多不少三十包,出來點點?”
“!!!”
幹脆面!一整箱!
蘇棠的嘴巴漸漸張成o形,眼淚不争氣地從嘴角流了出來。
此刻門縫裡仿佛散發出了金光,緻命的誘惑!
夏明濯覺得有戲,正要追加攻勢,沒有一箱小浣熊解決不了的問題,如果有,那就兩箱。
殊不知門裡邊,蘇棠托起下巴,手動合上了自己的嘴巴,捂住耳朵。
“拿走拿走!我才不要!”
“……”夏明濯及時調整方向,又道,“雲舅舅中飯和晚飯都沒吃,我們擔心他一會兒低血糖,拿了碗甜湯上來,你能開下門嗎?”
蘇棠很認真地考慮了一下,不得不說,他聰明的哥哥一下找到了痛點。
他小心翼翼地打開門,門外的夏明濯露出了一個勝利的笑,然而高興不過三秒,下一刻,蘇棠端走他手中的甜湯,腳尖靈活一勾,再次關上房門,上鎖,一氣呵成。
蘇棠的聲音隔着一層門闆,音量絲毫不減:“謝謝哥哥,再!見!”
夏明濯:“……”
好一招卸磨殺驢。
夏明濯快氣笑了。
門外。
蘇棠的防守太全面,秦澤頓覺難辦:“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