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事論迹不論心,論迹也論心。”岑無妄回憶着關穆遠對他說的,這番話已經爛熟于心,可此刻他再重複卻沒有一絲溫暖。
“其實,當初看到蕭定一被殺之時,我心中是竊喜的,即使我明知自己不該有這番情緒,可我怎麼也遏制不住。我想,蕭定一本就該死,如今罪責又與我無關,豈不剛好。可随後我便憎恨起來,我想起師父和他相處時,那麼滿心歡喜,甚至他在臨死時,他還要給我留了絲溫情,護了我最好一次,這又讓我想起......我叫過他一聲師父的......他死得那麼輕松,可我将要悔過一輩子,這才怒起殺了罪魁禍首。就是因為我心中不誠,行迹狠毒,所以報應才到了我的頭上。”
他最後殺的,還是蕭定一......
從此他不是關穆遠的答案,而是她的污點。
“為行将踏錯之人,找到一條回頭路,為事與願違之人,求另一種可能。我聽着她的話,為自己尋一條回頭路。可、可我怎麼做心中都難受,她如今不在了,沒有人能告訴我該往哪裡走。”
我早已累了。
花焰緊皺着眉頭,猶豫着要不要說些什麼,将如此悲傷的情緒斬斷。
她支支吾吾半天,終于開口:“隻是找不到路嗎?”
花焰繼續沒心沒肺,且帶着幾分自信道:“若是你有别的困惑我或許插不上嘴,但論起迷路,我真的深谙此道!”
花焰離岑無妄更近幾步,擡頭時幾乎将岑無妄臉上所有的細節收入眼底,看着那張毫無瑕疵的臉,确定這樣的距離,他定然能感受到她此刻的真心,凝然道:“按我的經驗而已,所謂迷路,不過是累了就歇,見路就走,遇人就問。最後實在還是找不到路,那就想想,天大那麼大,其實哪裡都是終點,為何要偏執在一個找不到的地方呢?”
花焰握緊筆器,伸手遞到岑無妄面前,道:“你不就是害怕關穆遠因為蕭定一的死,将錯誤歸咎在你身上?當然了,誰心中都有私心與惡意,即使關穆遠行事坦蕩,也難免感情用事,沒有人能代替她告訴你,哪怕你無意才殺了她所愛之人,她也不會怪你。所以你想知道答案,最好的方式自然是将關穆遠叫出來,讓她親口回答你。”
“你要做什麼?”岑無妄伸手握緊她的手腕,她手上的筆器沒有展開,此刻隻是個巴掌大的簪子,她任由岑無妄抓住自己,毫不在意道:“蕭定一說我有死而複生的能力,雖然我變了副模樣,算不上是什麼神榜了,但先試試吧,萬一她真的回來了,你也不用再痛苦糾結了,豈不兩全其美。”
岑無妄理智到冷漠,道:“你說神榜留名,需要姓名主人的血液,以及神榜主人親筆寫下才有用,你除了知道她的姓名外,其他皆不符合要求,哪裡稱得上兩全其美?”
花焰想了想,聳肩道:“有再多要求,也是用我的力量吧?那我都自己親自動手,總歸和旁人借用我的法力來說,是不一樣的。你别啰嗦了,反正眼下機會都來了,試試總不吃虧的。”
許多事情往往就是那麼簡單,岑無妄也被她動了幾分,猶豫半天後道:“别告訴她這些。”
花焰的手還被他握在半空着,就這樣默默舉着筆器,立刻明白他所說的“這些”是指什麼,道:“那你準備怎麼将殺害蕭定一的事情隐瞞下去?是想些措辭來騙她,還是繼續選擇以死謝罪?”
花焰的一句死而複生太過突然,讓岑無妄徹底慌亂起來,他原先不是沒有想過救活關穆遠,隻是真的去嘗試了,才知這根本不可能。
如今峰回路轉重現希望,他一時間不清楚自己要如何面對她了。
花焰從岑無妄手中掙紮出來,看着無措的他,挑着眉梢道:“其實我方才口是心非了。關穆遠若知真相究竟會怎麼想的固然重要,但不妨礙我也有自己的道理。比如你所說的論迹論心,我就覺得,根本狗屁不通。”
花焰這種漫不經心的挑釁,像打了他一巴掌,一下鑽進岑無妄眼底,深深攥緊了他的心髒。
花焰一個勁的揭開他的傷口,不顧他的掙紮,手起刀落地将他長久不治的腐肉從根處挖了出來。
“論迹論心總要從同一件事件來說吧?比如你想殺蕭定一,因此付出行動動了手,這才叫你的錯。可實際上你隻是曾想殺蕭定一,你也忍住了。即使最後你殺了蕭定一,也隻将他看做上門挑釁的面具人。是蕭定一瞞你騙你在先,要說有錯,也是他的錯。所以你将一件事的因和另一件事的果拼湊在了一起,因果混亂後,借此一味地責怪自己。你可曾想過,萬一你自毀識海有了什麼意外,她也會傷心呢?你怎麼知道你對她就不重要?關穆遠若知道你是這麼理解她的話,說不準都不用誰來複活,她自己就被你氣醒了。”
本意是想安慰岑無妄,可花焰一下沒收住勁,話說得越來越戳人心,岑無妄的臉色也越加陰沉。但花焰意識到這點後,已經覆水難收,她心中錯愕了半秒,嘴卻是一下也沒有停過,最後幹脆已經破罐子破摔,一股腦将想說的都吐露出來。
說不準氣死了岑無妄,他反而能知道,死其實什麼也解決不了。
花焰指間夾着筆器簪子,一下下地敲打在掌心,等待着岑無妄被激怒後的反應,可他顯然比花焰預想的冷靜太多。
花焰暗暗記下,這種程度還沒有踩到他的底線,那她以後看來可以挑釁的更深入一些......
岑無妄閉上眼睛,半晌後輕聲細語開口,但底子裡還殘存着他的倔犟,道:“随你怎麼想,你若能救她,那請你一試。”
花焰聞之一笑,道:“請?你這是在求我嗎?”
岑無妄垂眸道:“是,你可以這麼想。”
花焰見他服軟立刻來了興趣,筆器在手指間轉出來花,嘚瑟道:“喲,聽你這語氣還挺不滿的,都說無為關之主不近人情,我看你七情六欲也道如常。怎麼?關主在人前都是掩飾自己的感情,背地又是另一張面孔,不會還被他們氣得哭過鼻子吧?”
岑無妄眼神一沉,壓抑住了愠怒,道:“我沒有掩飾,他們不值得我動任何情緒。”
“關主撒謊了。”花焰擡眸仔細打量着他,歪頭笑道:“你分明生了我好幾次氣。還是說,我是值得的?”